血字謎案

吳靖

死亡現場，受害者用自己的鮮血在墻上寫下一串字符，它是兇手的名字嗎？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死者是生活富裕的寡婦姬絲萊恩。在身中數刀倒地后，她被相信用自己的血在自己遇害地點——地窖的門上寫下了兇手名字：“奧馬爾殺了我。”然而，這句話當中的語法錯誤就連法國小學生都不會犯。正是這個錯誤，留下了一樁長達20多年的懸案。

預支工錢

在法國戛納地區，姬絲萊恩被稱為“勞斯萊斯女士”，因為她愛駕駛一輛白色勞斯萊斯汽車出沒于戛納的陽光海岸。她的別墅就在戛納附近的穆金斯村，這座別墅豪華得就連每個仆人都有自己的單獨房間。住在這個村莊的全是豪富。65歲的姬絲萊恩既愛化妝又愛游泳健體。她在與第一任丈夫離婚后嫁給第二個男人，第二個丈夫死后給她留了很大一筆錢。姬絲萊恩在瑞士銀行有賬戶，但她對自己的事諱莫如深。她拒絕他人未經同意拍攝她，否則一定會銷毀照片。

姬絲萊恩有個仆人名叫奧馬爾，這個31歲的摩洛哥（非洲西北部一個沿海阿拉伯國家）男子兼職為她打理花園。警方相信疑似由姬絲萊恩寫下的兇手就是這個奧馬爾。而奧馬爾本人卻被不少人認為絕無可能寫下這句話，因為他連法語都說不來幾句，更不用說寫了。警方的推測很簡單：這是一樁由偷盜變成的謀殺案，原因是偷盜被抓住現行。但這種推測有兩個問題。一是他只有一個小時作案時間，而且在這一個小時里他還要干其他許多事。二是，如果真的是文化素養很高的姬絲萊恩自己在門上寫下了兇手名字，她會犯如此讓人難以置信的錯誤？

遇害人姬絲萊恩。

姬絲萊恩家別墅及游泳池。

案發地窖的第一扇門。

姬絲萊恩遇害后照片。

現在回溯案情。1991年6月20日，星期四。這是姬絲萊恩遇害前第三天。奧馬爾敲開了她的臥房門，問她是否能預支50法郎的工資。結果，她給了他1500法郎。第二天，姬絲萊恩與女仆莉蓮去銀行取了一筆錢，前者給了后者1000法郎。幾小時后，奧馬爾請求姬絲萊恩再給他預支一筆工資。姬絲萊恩大怒：“我把5個月工資都預支給你了，你想干什么？”

事實上，那1500法郎都被奧馬爾輸在了賭博機上，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要拖欠一個月房租。雖然姬絲萊恩很不高興，但奧馬爾繼續央求她，結果她又給了他一筆錢。姬絲萊恩還對莉蓮和奧馬爾說，這周星期五和星期六她不需要他們。這兩個仆人都有自己的家。在姬絲萊恩遇害的這個周日，奧馬爾在她的一位鄰居家幫工。

如果真如姬絲萊恩所說，那么本周五周六兩天她家別墅里除了她本人之外就別無他人。周日上午11時45分，她在接一個電話過程中電話中斷。稍后對方又打過來時，無人接聽。當時她有可能已經到下面游泳池的地下發動機房去了。但為什么她只穿著浴衣就下去了？莉蓮說，有可能姬絲萊恩透過臥房窗戶看見游泳池的清洗機器人還在運作，于是到地窖即發動機房去關閉它。在那里，姬絲萊恩可能遇到了兇手。

姬絲萊思遇害時間是在11時45分到12時半之間。她遭到了木質兇器毆打，然后被鑿子或螺絲刀捅了許多次。她頭部被戳3刀，喉部中3刀，腹部中6刀。地窖地面上覆滿她的血液，兇手身上、臉上、手上和衣服上應該也覆滿她的血。警方竟然周一才到現場，原因未知。直到這時才發現姬絲萊思倒在血泊中，而她此時已經死亡30多個小時。門上發現的令人膽寒的字跡，帶來了連串疑問：是姬絲萊恩寫的嗎？她在驚恐和萬分痛苦中會不會犯最起碼的語法錯誤？是否其他人寫下這些字，惡意牽連奧馬爾進此案？

真的是他？

她的手袋里裝著的那天和莉蓮去取的3500法郎不見了，但其他值錢物都在。她的足金名表仍然套在她手腕上。案發當日，奧馬爾大部分時間在姬絲萊思的鄰居家別墅里忙乎，只是在中午12時05分到下午1時05分這1小時內外出吃飯。警方認為，在這么長時間內騎助動車的奧馬爾完全夠時間作案——他來到姬絲萊恩別墅偷錢，不料被她撞見，于是殺了她，然后換好衣服回去工作。但奧馬爾說，他當時騎車前往戛納（來回車程24千米），中途12時51分在一個電話亭打電話給妻子，然后返回去上班。電話公司查明的確有這么一個電話。警方認為即便如此奧馬爾仍有時間作案，但也有人在模擬奧馬爾的行程后發現他沒有作案時間。

盡管如此，警方抓捕了奧馬爾并控告他謀殺。而他看來完全不像個殺手。奧馬爾的同事說，他只是愛玩賭博機，但性格溫順甚至膽小，熱情、誠實，從不發脾氣，從未見他打過架。奧馬爾8年前從摩洛哥來到法國，和妻子拉蒂法一起為姬絲萊恩打工，并住在姬絲萊思的別墅里。拉蒂法不久后就懷孕了，還經常生病。這讓姬絲萊恩不滿，于是她要他們搬出去。結果他們搬去了戛納的一間公寓，莉蓮接替了拉蒂法的工作。

過去奧馬爾常常早上8時來上班。包括姬絲萊恩在內，這里每個人都喜歡他，只是有時候姬絲萊恩對他話語很尖刻，但奧馬爾從不還嘴。姬絲萊恩的鄰居們也很喜歡奧馬爾，所以給他兼職活兒干。這樣一來，奧馬爾每個月要掙1000法郎。當奧馬爾被控謀殺姬絲萊恩后，這些鄰居集體聘律師為他辯護。

莉蓮通常早晨7時上班。她先要做的工作之一是關閉通夜運作的游泳池清洗機器人。控制盤就位于地窖里。警方了解到，姬絲萊恩家里很和諧，主人發號施令，兩個仆人很滿意自己的工作和待遇。奧馬爾之前從未惹過任何麻煩事，所以就算有可怕的血跡字樣，許多人仍然對他被捕表示不安，理由很簡單——姬絲萊恩絕不可能犯那么低級的語法錯誤，因此那些血字不可能是她寫的，而奧馬爾更不可能寫這種血字來指控自己，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會讀寫法語。在奧馬爾接受審判時，他的律師說奧馬爾之所以被審判僅僅因為他是來自窮地方摩洛哥的人。

警方在姬絲萊恩家查案。

奧馬爾被捕情景。

那扇有血字的門被呈上法庭。陪審團被請求想象在那個地窖里發生的情形。控方推測，姬絲萊恩遭到嚴重襲擊后并未立即死去，當她知道兇手已經離開并且去偷她的錢時，她拼命站起來關上地窖，用身邊的長金屬管將門抵死，還把一張折疊床抵在門上。在做這些事時，她沒有開燈，以免引起兇手注意。然而，在距離死亡僅僅幾分鐘時，受傷如此嚴重的姬絲萊恩何以站得起來，并且完成這么費力的堵門？法庭竟然沒有討論這個問題。

按照控方推測，雖然在與兇手搏斗時姬絲萊恩的拖鞋和假牙掉了，但在堵上地窖外門后她顯然又爬向通往酒窖的另一扇門。她的手上正血流如注，但她雙膝跪地，在這扇門上用自己的血寫下了“奧馬爾殺人”這個信息。然后，她倒在地上，頭部著地——地面上有她的頭發血跡。而更驚人的是，她繼續爬了6米，爬到了通往鍋爐的另一扇門前。這一次，她趴在地上寫血字。雖然字跡模糊難辨，但仍可看出“奧馬”字樣。也就是說，沒等寫完她就死了。

辯方指出，這些血字中有些明顯不同于姬絲萊恩平常的風格，因此不能排除第二個嫌疑人使用姬絲萊恩的血去構陷一個無辜者。但字跡專家指出，這些字跡就是姬絲萊恩的。還有專家指出，姬絲萊恩犯語法錯誤并非不可能。而奧馬爾不在現場的證據遭到質疑。當日午飯時間（11時半到13時15分），奧馬爾在戛納的一個鄰居說她一直在陽臺上等女兒來吃飯，但她從未看見奧馬爾本人或者他的助動車進院子。但被問到她為什么能夠兼顧做飯和等人時，她卻答不上來。控方稍后查明，這個證人有精神問題，無法集中注意力。

奧馬爾堅持說，他在案發那天進入公寓樓過道時遇見了當地超市經理。該經理說他記不清當天是否見過奧馬爾，雖然這個時候對他（指經理自己）來說進入公寓很正常，但他不會刻意去注意過道里的其他人。盡管奧馬爾的辯護律師名聲很大，能力也很強，奧馬爾卻還是在1994年2月2日被控罪名成立，入獄18年。直到這時，此案的真正疑點才浮現。

案發現場墻上的血跡。

案發現場墻上的血字。

案發地窖。

疑點重重

在姬絲萊恩不大的社交圈中，還有一個叫奧馬爾的南斯拉夫人——奧馬爾X。案發前一段時間，24歲的奧馬爾X被發現與姬絲萊恩一起走出戛納一家賭場。但姬絲萊恩遇害案發生后奧馬爾X不知所蹤，媒體推測他可能已逃出法國。奧馬爾的辯護律師立即寫信給法國司法部長，請求調查奧馬爾X的身份、他與姬絲萊恩之間關系和案發時他的去向。然而，這一請求未獲回應。

在英國或法國的謀殺審判中，陪審團房間內情況是嚴格保密的。但奧馬爾陪審團成員之一后來披露說，該案判決時謀殺罪名成立的贊成數不夠，但法官及兩名支持者執意要陪審團做出有罪判決。如果該陪審員說法正確，那么奧馬爾案的判決就不是由陪審團做出的。

現在來看住家距離穆金斯村（案發地）兩千米的50歲新西蘭人克拉克女士的說法。案發當天下午3時，她上午發現的自家別墅門口附近停的一輛非常臟的雪鐵龍汽車仍在那里。該車無牌照，說明可能又有一幫流浪漢避開了嚴格的安全監控來穆金斯村找零工。直到周一全天，這輛車一直停在那里。周二，克拉克首次聽說姬絲萊恩遇害。姬絲萊恩周日中午遇害，而這輛車當時已經停在那里，這兩者之間可能有聯系嗎？想到此，克拉克給穆金斯村警務所打了電話，后者叫她打給另一個部門，結果不了了之。到了6月27日下午，這輛車還停在那兒。克拉克決定看看車里有什么，結果發現了一些很可能已經干了的木棍。她回房報警，但她后來感覺和她說話的警官對此不感興趣。

次日下午，一輛拖車前來拖走這輛雪鐵龍。看著車就要被拖走，準備回房的克拉克注意到排水溝里躺著一只塑料袋。她拾起這只袋子準備扔進垃圾桶，卻發現袋子里有東西：一把長螺絲刀，還有一些浸滿血的紙。她再次報警，對方回答：“把那只袋子扔掉，夫人。殺害姬絲萊恩的兇器不是螺絲刀，我們已經找到嫌疑人。”雖然很擔憂，她還是把這只塑料袋及其里面的東西扔了。在新西蘭，扔掉任何物證都是不妥的，但畢竟這是法國，她必須遵從當地法律。后來她返回了新西蘭。

在案發現場發現的疑似用于殺害姬絲萊恩的兇器。

疑似兇手作案用的剪刀.

1994年4月，克拉克在回到戛納后偶然買到了一本有關奧馬爾案的書籍。書中寫道，姬絲萊恩是被木棍擊中頭部的。而她在那輛雪鐵龍車中看到的正是木棍。書中還寫道，殺人兇器還包括一把螺絲刀或鑿子，但這些兇器均未被找到。大吃一驚的她，立即寫信給奧馬爾的辯護律師。后者立即公開了克拉克的證據，要求重審奧馬爾案。但這是不可能的——克拉克所讀這本書的作者正是這位律師。在書中，作者指責該案審判庭有明顯的種族歧視傾向。如果法庭判定該律師犯誹謗罪，他就會坐牢6個月。但在他看來，與一個無辜者的18年冤獄相比這算不了什么。最終，此案沒有重審，他也沒有被控誹謗。但法國一項全國性民意測驗表明，65%的人認為奧馬爾案應該有第二次判決。

另有他人？

該律師指出，姬絲萊恩的親友未被調查過這些問題：姬絲萊恩有沒有瑞士銀行賬戶？她的遺囑寫了什么？誰可能從她的死亡中受益？這些問題顯然都很重要，但為什么不調查？此外，姬絲萊恩的手中沒有血，而如果是她用手指寫出血字，她當初必須跪著立起身子來寫，手上必定有血跡，而且跪著寫字她胃部傷口流出的血就會在她腹部堆積。但尸檢沒有發現這種跡象。試想：一個人遇到嚴重襲擊后流血不止，但還未死，她/他會不會留下信息“是他殺了我”？如果會，那么為什么不是只寫“奧馬爾”三個字？畢竟是用自己的血來寫，而且是在非常痛苦、使不上勁的情況下寫。

奧馬爾獲得假釋后面對媒體。

總之，很多東西讓人懷疑那些血字并非姬絲萊恩所寫，而奧馬爾可能并不是真兇。更驚人的一個發現是，一個叫波丹的男子在那個致命周末和姬絲萊恩的女仆莉蓮待在一起。事實上，這個波丹是法國歷史上最危險的殺人犯和強奸犯之一。2007年7月，59歲的波丹被控謀殺了兩名女孩和一名婦女，他被判終身監禁。波丹自1969年以來已經蹲監獄和精神病院超過30年，當他逃出醫院后他就大肆殺戮。那么，波丹與姬絲萊恩之死有無關聯？但有關部門或無意調查這一點。

此案調查初期曾出現一個結果：姬絲萊恩遇害當日中午，她的幾個瑞士朋友前來拜訪她，但姬絲萊恩別墅里傳出一個女聲：姬絲萊恩夫人不在家。可以肯定那不是姬絲萊恩的聲音，那么是不是莉蓮的？莉蓮當時是不是和波丹待在里面？或者，那是不是另一個女性的聲音？

奧馬爾在監獄里表現很好，這也許是因為外面要求重審他的案件的呼聲很高。1996年，在接到摩洛哥方面請求后，法國在同一年5月10日批準奧馬爾假釋。1998年9月4日，奧馬爾重獲自由。但這并不能讓奧馬爾的律師們滿意，他們希望證明奧馬爾完全清白，并要求重新調查此案。2001年1月，對血字的DNA檢測結果顯示血字中的血有兩個來源：一些來自姬絲萊恩的傷口，另一些則來自一名男性，但該男性不是奧馬爾。該男子可能是兇手，他在戳殺姬絲萊恩時有可能傷及自身。殺人后，他寫血字栽贓奧馬爾。

然而，一個法國重審法庭判定新的DNA證據沒有用，理由是那個非奧馬爾男性的DNA完全可能是此案偵探或其他人留下的，屬于DNA污染。但奧馬爾的辯護律師沒有因此放棄。他們相信，隨著DNA鑒定技術的進一步發展，所謂的“污染”將得到澄清。

（責任編輯 程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