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沉一份晚清大幅彩色《崖州輿圖》

多港峒客

筆者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特藏室，查閱到一份晚清地圖。圖是紙本設色手繪原件，尺寸是66×130厘米，未裝裱，邊緣略有殘損，無年份無款識，《崖州輿圖》是右上角另以紅紙黏貼的。

該圖以墨線為底，敷以朱紅、土黃、群青三色，標有崖州境內的山河、道路、城池、營汛、炮臺、廟塔等大量內容。居民點一律圈以橢圓墨線，朱紅線條專用于標示道路，加橢圓圈則以標示軍防營汛，土黃用于涂敷水面，群青涂敷山峰及城垣，等等。體例統一，線條圓熟，字體勁秀，畫面整潔，顯示了繪制者的高超水平。

如此大型詳細的清代彩色州縣圖，非常罕見，別說海南，就是珠三角諸縣也少有。

下面分述這個地圖的主要內容：

一、居民點。《崖州輿圖》按大概方位標示了兩百余個居民點，各有村名，分注漢村或黎村。其中，九成居民點在相對位置可以比照到當代村名或地名，筆者以褐色黑體字判讀，已改名的加注今名，實地確認僅余村名無屋舍的廢村，則在村名后加五星號。至于回族（時稱“番人”）最主要的聚居地羊欄村及回輝村，該圖并無標示。比之清末光緒、宣統兩版《廣東輿地全圖》中的《崖州全圖》，本《輿圖》居民點詳細得多，但比例相對模糊，而《輿地全圖》則有經緯線及概略比例尺。

二、道路。該圖朱紅色道路，密如蛛網，卻條條可考，令人驚訝。除標示崖州沿海東、西兩路驛道之外，還有大量入山通道，如：沿寧遠河上溯的“東北通道”、沿抱蘊浮淺入樂安的“西北通道”、九所沿長茅入樂安的“大石門”通道、穿越洋淋嶺北行的“多港間道”，以及樂東盆地四通八達的內陸通道。而且，在諸多重要節點加注距離州城的里數，所有這些，與《光緒崖州志》的記載都可以相互印證，還更為豐富。道路將居民點一一串通，細考幾乎無不符合當代地形圖的地貌，可以說是皇朝時代最詳盡的一份交通圖。

三、城垣。該圖刻畫了崖州城垣諸多細節，是其特別出彩處。例如，“北樓”與樓上的真武廟（本地老輩人稱為“北樓公”）逼真細致，與史載及現存地勢相符。東西兩座城門及其月城也很清晰，這些月城已于乾隆初由曲尺式改為直通式，亦與史載相符。

圖上兩座南門，尤其令人刮目相看：中軸線上與北樓相應的是原版南門，就是2011年挖掘出土的那座，上有“奎樓”，這是《崖州志》及其他記載均缺的獨特史料。其右側是存留至今的“文明門”，并無城樓，是古崖城四座城門中唯一無樓的。其原因是：恐怕遮住了學宮往南山（崖州人深信是“鰲山”）的視線，對科舉風水不利。兩門未必并存，正如城內外繪有兩座“文昌廟”一樣，按方志記載，它們是先后出現的替換關系，體現了古今地圖常有的迭代性。現存明清崖州文字記載及輿圖中，均未發現兩座南門的表述，本圖是能直接反映基于學宮風水而“改門”的唯一史料。

居民點、道路、城垣三大項，屬于本圖強項，城內城外尚標有諸多細節，不贅。

四、地形。地形是本圖弱項，水系以寧遠河標示較為準確，包括主要支流郎芒河、龍潭河及南文河，其余河流則非常概略。與鄰縣的界山，有若干處文字標示，全圖山嶺標示較為散亂，無山系名稱。

五、其他。本圖自西往東有望樓港、保平港、大疍港、三亞港、榆林港、赤嶺港（時屬崖州）六座海防炮臺，都以規范圖形標示。崖城以南的塔嶺有風水塔（1980年代初被案犯炸毀），圖上顯示為五層高塔，應屬有價值細節。樂安汛城，則標示有東、西、南三座門。

關于《崖州輿圖》的繪制年代，筆者提出三個判斷節點。

本圖城內繪有“協鎮府”。據《光緒崖州志》記載，崖州向來只有“營”一級軍事單位，提升到“協”（相當于近現代的“旅”）一級，始自道光十二年（1832年）。也就是這一年，崖州城池進行了史上最后一次重修。

第二，同治元年（1862年）兩廣總督毛鴻賓奉旨編繪巨幅《廣東圖》，集中數十名專業人士歷五年而成。此圖一大進步，是確立了經緯線與概略比例尺的近代制式，比之此前每州縣都均攤在一個矩形版面的古典制式，與地理實況大為接近。此后的光緒、宣統版海南州縣輿圖，均依近代制式繪制，而這份館藏《崖州輿圖》，則處于近代與古典制式的中間狀態。

第三，光緒十二年（1887年）馮子材“平亂”后設置撫黎局，原屬陵水縣保亭司的大片山區統合為椰根峒、瑯瑥峒，劃歸崖州管治，該圖并無此類標示。

由此推測：該圖繪制年代必在1832年之后，而較可能在1866年《廣東圖》成圖之前，較不可能在1888年“撫黎局”運作之后。

這份古圖顯示了晚清崖州社會的繁榮，以及崖人地理學的高度發達，其內容與《光緒崖州志》史料可以互補，是一份非常珍貴的史料。

作為普通讀者，筆者能查閱這個圖已經非常幸運，當時非常激動。但是拍攝條件不好，地下閱覽室光線不足，用單反相機無法清晰提取全貌，還有像差。附圖的全圖，報刊排版尚可，但清晰度顯然是不理想的。附圖中的州城局部圖就清晰得多，這是分段拍攝、用組圖形式保存的，無法拍攝到理想清晰度的整體圖。

這個寶圖的老家在海南，在三亞，現在歸屬廣州的中山圖書館。如果有一定級別的學術機構或部門出具相關文件，是可以進行精確掃描，而得以高清復制的。這個高仿復制圖，無論以1：1尺寸存在三亞新成立的南山書院，或海南省、三亞市圖書館，都是一件有價值的史料；如放大懸掛室內，甚至加邊框美化制成大幅壁畫安置于崖城學宮廣場，對于向公眾宣示瓊南久遠文化，都應該是一樁美事。

只要海南相關文化部門或高校認為此事有價值，是不難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