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軼晨
春節又到了。因為禁止燃放爆竹,街上院里干干凈凈。路上幾乎空寂無人,我簡直是逃離繁華的大城市,來到秦嶺腳下灃河旁的奶奶家尋回我的春節。
車子掠過一個個村鎮。鄉村的集市,紅艷艷的大燈籠,長長的對聯在風中搖曳,小孩子玩的彩燈掛成長長一排。彩燈近些年愈加精致,塑料的外殼色澤艷麗,閃爍的燈泡發出明亮的光。兒時的彩燈不過紙殼上用彩筆涂繪,在燈籠中間插根蠟燭,不似如今的細致,卻給了我無盡的歡樂。而今,我再不會牽著爺爺的手挑選我喜歡的彩燈,再不會小心翼翼舉著彩燈擔心蠟燭傾倒,而紙質的彩燈也隨之消失在喧鬧中了。
“吱呀”一聲,古拙的黑色木門顫巍巍地打開,跨過齊膝高的門檻,走進中庭,庭中有些朦朧,充盈著濃郁而熟悉的煙火氣息。奶奶一定在蒸包子,走進廚房,大鐵鍋中騰起的白霧和炊煙糾纏地旋轉而上,模糊了視野,只隱約看見奶奶坐在那沉重而古老的小木凳上,悠悠地拉著那古老到不知年代的風箱,不時彎腰抓起一把柴草或幾根木棍添入灶膛中,爐火緩緩騰起,舔著大鐵鍋的鍋底,紅潤了奶奶的臉。舒緩而有節奏的風箱“咣當咣當”聲混雜著柴草的“噼噼啪啪”聲,重復吟唱著千年的古老曲調。恍惚中記起兒時在玉米收獲時,親手掰下當年第一根玉米,扔進大鐵鍋里煮,我眼巴巴地趴在鍋邊,當鍋蓋揭開的一瞬,霧氣升騰,甜甜的香氣在廚房中彌漫。而如今,再新鮮的玉米也沒有了當年的香甜,也許是失去了柴火鐵鍋的味道吧。
跟奶奶親親后,轉身來到門外。鄰居端著一個粗瓷碗站在門口,兩三米長的大對聯已寫好擺在桌上。接過碗,里面是用最原始的植物纖維泡成的乳白色黏稠的糨糊,我用棕毛刷蘸了刷在對聯背面,遞給高高站在梯子上的父親,梯子被鄰居穩穩地扶著,另一個鄰居遠遠站著,高聲指揮著對聯的高低左右,隨后大紅燈籠在歡笑聲中也被高高掛到了大門前。然后父親又去加入到鄰居家的幫忙大軍中了。一會兒功夫,整條街上家家門上貼上了對聯,戶戶門前飄起了大紅燈籠,昭告著一年的歡樂幸福,笑聲祝福聲充斥了整條街道。
爺爺到祖墳祭祖回來,把寫著世代祖輩名諱的“中堂”掛在墻上,供品、蠟燭、香爐依次擺在桌上,清煙裊裊,幽幽的檀香氣息在歡快的節日氣息中增添了對祖先懷念的肅穆。
院子的棕櫚樹高高地直立著,兒時被我燃放炮竹失手點著的棕毛已悄然長回,那件被炮竹燒了大洞的新衣早已穿不上了,而我,也不再是拿著小花炮滿院子跑的小丫頭了。奶奶站在木門邊,“來,比比,今年長高了多少”。木門的邊緣,一道道刻痕,記錄著我長大的軌跡。垂眸,幾代人踏過的木門檻斑斑駁駁,恍惚看到曾經那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站在門檻上沖著爺爺驕傲地喊:“我要長到這么高!”一彈指,小小的人已比奶奶高了。是的,我已經長大了。抬頭望著一年年掛在門口的紅燈籠,我舒心地笑了,還好,紅燈籠一直在這里。
當我穿行在城市灰蒙蒙的街道,當我走過炫目而空虛的彩燈,我知道,這不是我的春節。我的春節,永遠是那個樣子:黑夜中,火紅的燈籠照亮了大紅的春聯,映紅了厚厚的白雪,炮竹鋪出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地毯盡頭,依然閃爍著暖心的紅燈籠和親人們的天倫幸福。
[點評]
“述而不作”含義較多,在寫作上,可以以之為我們的寫作標尺之一,即將自己抽象的思想情感客觀冷靜地體現在具體的敘事和描寫之中,讓我們的思想情感隔了一層,退隱一些,委婉含蓄地體現出來。同時那些具體的敘事和描寫,也就慢慢地上了功夫,融入了“我”之心意。同時在古老的節日中沉思著人生的意義,渴求著人生的目標,也是言志之一了。這就是這篇文章給我們的一些寫作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