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夏日的沙漠里燥熱得像一口大蒸鍋,人置身其間,會被蒸得暈頭轉向。為了免受這種煎熬,我特地把去翡翠島采訪的時間安排在太陽落山之后。這陣子,月亮還沒出山,黑絨般的天幕上綴滿了亮晶晶的星花,閃閃爍爍,像無數笑瞇瞇的眼睛。
一聽到“翡翠島”這三個染綠帶水的名字,你心里大概就潤滋滋的了。其實,那里還是一片風沙咆哮的荒野世界呢。牧民們組成的植樹大軍正在憋足勁改變它的舊貌,他們按捺不住向往綿延綠楊翠柳的渴盼,便起了這么個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
我沿著沙灘上的一條彎來拐去的小路走著,常常碰到攔路的流沙,腳一踩下去,沙子就撲哧一聲埋到了腳脖根。我費勁拔出腳,慢慢地走著。沙漠的夜,空蕩蕩的,我像掉進了黑洞洞的、望不透的深谷中,四周寂寞得有點讓人害怕。只有頭頂那些星星在對我眨眼。大概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忽然看見一顆拳頭大的光亮出現在夜幕上,點綴在這星群之中。啊,好大的一顆亮星!

我站住,出神地看著……
借著夜的微光,我隱約可見,面前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像牛?似馬?它三高兩低,像一座小山峰,那光亮正是從中間凹進的地方閃出來的,不停顫動的光芒猶如一把剪刀,剪開了漫漫夜幕……
這顆亮星原來是盞燈,風燈!我繼續打量著……
那三高兩低的東西在徐徐移動,風燈在跟著行進。我越發地納悶了。這時,月亮滾上了東山崗,大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影。那小山峰的輪廓立即清晰地從天地間滲了出來。啊,是駱駝,駝峰上坐著一個姑娘,風燈就提在她的手中。駱駝馱著姑娘,姑娘提著風燈,不緊不慢地走著……
這是一個哈薩克姑娘,頂多十三四歲。她吆喝著讓駱駝停下,和我搭話。當她知道了我的作家身份以后,話兒顯得格外多,給我介紹著一切:“我叫娜仁花,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來參加植樹,我跑后勤。你看過電影《車輪滾滾》嗎?”
她歪下頭,沖著我調皮地詢問。我點了點頭,表示看過。
她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植樹跟打仗一個理。沒有駝隊運樹苗,風沙線上栽樹的叔叔、阿姨,就只好停工待料。就像解放軍叔叔沖鋒時槍膛里沒有子彈一樣。”
娜仁花,好樣的后勤兵!
我們一路同行。
月兒升起了一竿高,大地一片銀輝。直到這時,我才看清娜仁花坐的駝峰上馱著兩大捆樹苗。夜里難以辨清都是些什么樹種,但青勃勃、嫩鮮鮮的葉芽兒,我卻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給染綠了。娜仁花對我說:“這些樹苗有楊樹、柳樹、雪松、洋槐……”點了這一大串樹名以后,她又揚了揚手中的一小扎樹苗,說:“還有它,叫昆侖藤。”
“昆侖藤?”這是個新鮮品種,我第一次聽說。
“這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一起栽培成功的一種耐寒樹種,因為它是在昆侖山的冰雪地培育成功的,我們就叫它‘昆侖藤’。為啥叫藤?同學們說,我們把樹栽在沙灘上,讓它們像藤一樣一直爬到昆侖山頂……”
說到這兒,她不再吭聲了,顯出一副沉思的樣子。我知道,娜仁花一定在思謀著,怎樣使他們這“青藤爬昆侖”的宏偉規劃得到實現。思想插上了翅膀,向理想境界飛翔,這是不含糊的。但是,飛翔的征途上會遇到各種險阻。
借著朦朧的月色,我看見了駱駝留在沙灘上那一行深深的蹄印。我堅信,不久,這每片蹄窩里會漂來清水,長出綠色…… “瞧,我們的大隊人馬趕上來了,我得趕路了。再見!”娜仁花吆喝著駱駝起程了。
我朝她的身后望去,啊,多么壯麗的戈壁夜景,只見每隔十來步,就有一峰駱駝,每個駝峰上都有一個人影(那一定是娜仁花的同學),也有一盞風燈,足足有二三十峰駱駝。這一串“星星”,鑲嵌在夜的沙漠上,像神女給沙漠戴上了一串銀鏈,漂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