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全
2018年8月,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揭曉,豐收以厚重的史志性報告文學《西長城》摘得魯迅文學獎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這標志著豐收的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得到了文壇普遍的承認和高度的贊賞。
回顧豐收數(shù)十年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歷程,可以看到,他的全部創(chuàng)作實際上是一種反哺感恩式的書寫,是對生養(yǎng)他的新疆大地和父老鄉(xiāng)親的一種深情回饋、回望和記錄。豐收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之子,是“兵團二代”。這個獨特的身份決定了其創(chuàng)作的起點、出發(fā)點和立足點。他的創(chuàng)作幾乎都是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昨天和今天作為基本坐標,將自己父輩的故事、兵團歷史作為反復咀嚼、醞釀打磨的創(chuàng)作對象。這顯然是一位有著牢固的“創(chuàng)作根據(jù)地”意識的作家,新疆、兵團生活就是他創(chuàng)作的根據(jù)地,這也是豐收生于此長于此、心心念念之所在的新疆。在迄今為止近四十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推出了近十部報告文學。幾乎將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歷史上的重要人物、重要典型事件和故事盡收囊中、盡書筆底。通過講述父輩的故事,他力圖真實記錄軍墾的歷史,表現(xiàn)兵團人的崇高精神,表達兵團六十多年崢嶸歲月、春秋滄桑與風云際會。他完成了一個書寫者的責任、一個兵團子女的責任。如果說兵團人是屯墾戍邊、保疆衛(wèi)土、建設國家的最牢固的西長城的話,那么,豐收所完成的工作,正是以文學的方式,以文字為建材,在紙面上構筑起一道堅不可摧的牢靠的西長城,為兵團歷史盡到了一個忠實的記錄員和書寫者的責任。
作家的成長道路與創(chuàng)作選擇
豐收是一位記者出身的作家。1950年10月15日,他出生在人民解放軍部隊西進途中的甘肅省玉門縣,因此而被起名為“豐玉生”。玉門是古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重要關口。王之渙的那首著名的古詩《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膾炙人口,盡人皆知。
在自我介紹中,豐收多次這樣描述:“落生于絲路古道,成人于戈壁荒原。”或者“落生絲綢古道驛站,長大中國西部荒原。”這是作家對自己出身及身世的一種認同。他是西進部隊的后代,是軍人的后代。同時,他也是這條有著數(shù)千年文明傳承的絲綢之路開拓者的后代,是在戈壁荒原這片處女地上成長起來的一代,亦即與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同步成長的兵團二代。豐收的祖籍是河南夏邑即河南柘城張橋鄉(xiāng)李本寺村。1968年高中畢業(yè)后他下鄉(xiāng)插隊。1980年畢業(yè)于新疆大學中文系。相繼擔任過《綠洲》雙月刊編輯、新華社新疆分社記者,后調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文聯(lián)擔任創(chuàng)作員,直至擔任新疆兵團文聯(lián)黨組書記、兵團作協(xié)主席、新疆作協(xié)副主席。
豐收自1983年開始發(fā)表作品,發(fā)表作品伊始就采用了“豐收”這個筆名。這個筆名應該與他對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深厚的感情有關,也是他對那片土地的希望與期許,祝愿那片從荒原戈壁上開辟出來的土地能夠生長出茂盛的植物和莊稼,大地能夠豐收,也期冀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能夠取得豐收,有所成就。在擔任記者期間,他創(chuàng)作過一些新聞通訊特寫之類的作品,這也決定了他后來更多地采用紀實文學、報告文學的手法,選擇創(chuàng)作自己所熟悉的題材。1986年豐收和賈魯生合作創(chuàng)作出版了《中國西部大監(jiān)獄》,對西部監(jiān)獄中的犯人和獄警進行了認真的采訪,描寫比較真實可信。這大概是豐收第一部受到關注的特寫集。1988年他與吳子斌合作創(chuàng)作了《夢幻的白云》,描寫廣州白云山制藥廠的創(chuàng)建及發(fā)展壯大的不平凡歷程。1991年豐收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
1990年代,豐收相繼創(chuàng)作了以西部軍墾題材為主的《西上天山的女人》《綠太陽》《鑄劍為犁》《來自兵團的內部報告》等。2000年以來,他又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包括《鎮(zhèn)邊將軍張仲瀚》《王震和我們》《西長城》《青格里》《珠穆朗瑪?shù)捻印返纫慌杏绊懙募o實文學。2017年,新疆文化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還是那輪天山月》,精選了豐收數(shù)十年間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些中短篇佳作,包括《山里的風景》《雪夜光明路》《還是那輪天山月》《宿星灘記事》《臺島拾零》《阿拉克別克的天空》等作品。
在從事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之余,豐收也寫過一些小說、散文和少兒文學,包括中篇小說集《駱駝峰》、散文集《西部人間》《新疆大地》等。他還從事過電視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其中由他撰稿的電視紀錄系列片《最后的荒原》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2014年他參與撰稿的《新軍墾戰(zhàn)歌》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反響。《中國西部大監(jiān)獄》獲首屆“啄木鳥”文學獎,《六分之一疆土的呼喚》獲新疆十年優(yōu)秀文學創(chuàng)作獎,《給草原銜來幸福的孩子》獲新疆優(yōu)秀少兒文學作品獎,《綠太陽》獲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優(yōu)秀創(chuàng)作獎,《王震和我們》獲第四屆徐遲報告文學獎,《鑄劍為犁》《鎮(zhèn)邊將軍張仲瀚》分獲第一屆、第五屆“正泰杯”報告文學獎。豐收還曾獲得新疆政府最高獎“天山文藝獎”等。
從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上可以看出,豐收的創(chuàng)作選材基本上是他生長的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亦即軍墾戰(zhàn)士這些可歌可泣的勞動者、奮斗者。他的創(chuàng)作是對這些人事跡的采訪和書寫記錄,是以文學的方式記述父輩的歷史。而記者的工作經歷又使得他的創(chuàng)作體裁選擇更多地偏向于特寫紀實、報告文學,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文字樸實,追求精煉,真實可信,較少用形容詞。
在創(chuàng)作道路和創(chuàng)作選擇方面,豐收注重向生活的深處、歷史的深處開掘。他就像一名高明的鉆探師,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這塊土地上開掘出了一口深井,立足于這個堅實的根據(jù)地,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地向前拓展,向歷史的縱深拓進。從《綠太陽》對兵團四十年歷史的書寫,到《西長城》對兵團六十年歷史的書寫,他聚焦的基本上就是兵團人、兵團事,都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匯處。這,應該說是作家的一種主動的、自覺的選擇,這種選擇與他的人生經歷密不可分。
執(zhí)著的兵團建設主題選擇
大概還沒有一個作家像豐收這樣。對兵團的歷史和現(xiàn)實擁有如此強烈的熱情和執(zhí)著的探究精神。他的創(chuàng)作基本上都是書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建立和發(fā)展壯大。這是一項國家戰(zhàn)略,這是安邦定國、安定邊防的一項戰(zhàn)略決策和戰(zhàn)略選擇,對維護邊疆穩(wěn)定,促進民族團結,保衛(wèi)國家主權統(tǒng)一和領土完整具有非同尋常的重大意義。兵團二百多萬子弟兵是保衛(wèi)新疆保衛(wèi)邊疆的重要力量,也是新疆生產發(fā)展的重要建設者。他們是歷史的選擇,現(xiàn)實的選擇,他們是一群奮斗者和犧牲者。兵團數(shù)百萬人的人生道路、命運抉擇、理想抱負、生活工作、情感心靈世界,都是豐收所著力探究的方面。他對兵團的書寫,還包括對于個人身世、家世的探究溯源。他書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實質上也是在書寫和開掘他自己,也是書寫記述自己的家世和家族歷史。他的創(chuàng)作是一部家族史、兵團史、家國史。在豐收的筆下,個人同家庭、集體、兵團和國家的命運是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沒有了兵團就沒有了他,也就沒有了他的創(chuàng)作。他的創(chuàng)作與其說是一種主動的選擇,不如說是一種主動的回饋與回報。
豐收對兵團歷史的開掘,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影響了兵團歷史進程的人,包括主要領導人王震司令員、張仲瀚政委,他們是軍墾事業(yè)的奠基人、開拓者,也包括陶峙岳將軍、謝高忠團長等。二是兵團那些普通人平凡的故事,包括八千湘女上天山,包括數(shù)以十萬計的上海知青支援新疆,到生產建設兵團廣闊天地施展身手。三是數(shù)以百萬計的“盲流”,那些盲目流動的人口,外來打工者,都是新疆重要的建設者。許許多多的平常人,平凡的母親,他們曲折坎坷的人生是作家濃墨重彩描寫的對象。
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功能無非就是記事、寫人、書史、立傳、啟思。豐收的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基本上囊括了五個方面,記述兵團的各種歷史事件,刻畫兵團人群像,書寫兵團發(fā)展史,為兵團和兵團人樹碑立傳,思考探析兵團建設、兵團發(fā)展對于國家的重大意義和屯墾戍邊建設國家的崇高價值。
豐收刻畫這些從領袖到將軍到普通人的形象,雕塑戈壁母親、荒原勞動者群像,著力表現(xiàn)的是兵團精神。兵團精神包括了熱愛祖國、無私奉獻、艱苦奮斗、開拓進取等方面,愛國、忠誠、敬業(yè)、守責、擔當,是貫穿兵團人六十多年歷史的一條紅線,為了報國而主動自愿地作出奉獻和犧牲,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正是兵團一代又一代開拓者建設者們的生動寫照。他們在這片荒原戈壁之上,拔劍扶犁,戍邊拓土,拼搏奮斗,建設一個偉大的嶄新國家,構筑一道堅固的牢不可摧的磐石長城一般的邊防線,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做出了不可磨滅的歷史性貢獻。
豐收的紀實書寫是一種史志性、文獻性的書寫,重在梳理兵團發(fā)展歷程,是兵團厚重歷史的一種文學寫照。在講述兵團歷史時,豐收注重刻畫人物,把人作為創(chuàng)作的中心。
擅用生動豐富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
豐收作品中所寫到的故事情節(jié)大多源自生活,都是沾泥土、帶露珠,有情感、有溫度的故事。他的作品聚焦各個歷史階段不同的人們,寫出他們不同的人生經歷,特別注重兵團軍墾前輩們的婚姻生活,關注“盲流”的生活,描寫知青的生活,講述了許多感人肺腑、讓人潸然淚下的生動曲折的故事,演繹了一幕幕人間正劇或悲喜劇。
《西長城》從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的“鑄劍為犁”的青銅雕像開始寫起,從新疆的“疆”字的解字說及新疆“三山夾兩盆”的地形特征,和左半邊是一張“弓”里邊護著“土”,就是常說的“屯墾戍邊”的含義,由此延伸開去。他講述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創(chuàng)立初期的艱難困苦,與更早以前老百姓走西口謀生計的艱辛歷程聯(lián)系起來,賦予作品以厚重的歷史感。早年為了建設邊疆,軍墾戰(zhàn)士們歷盡千辛萬苦。已經九十二歲的劉來寶這個老兵每年堅持通過拉練來重溫當年的艱辛,當年他們的部隊冒天寒地凍,漠原荒野,風餐露宿,橫穿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駐和田,創(chuàng)造了史無前例的進軍紀錄。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兵團缺糧食,生產生活條件艱苦,住的是半坡氏族社會一樣的半地穴式“地窩子”,食物主要是鹽水煮麥粒,開荒鹽堿地缺水,依靠人力拉石頭修渠。耕種牲畜不足不發(fā)愁,八人拉犁氣死牛,這個奇特的“第一犁”的故事傳遍天山南北,在石河子、奎屯、阿拉爾等地都流傳有這第一犁的故事。對兵團戰(zhàn)士而言,打仗是英雄,生產是模范。新疆沙漠戈壁地區(qū)河流主要是季節(jié)性內流河,水源主要靠山里的雨雪融化滋養(yǎng)。為了留住水源,要修建水庫,用卵石砌渠。就連司令員王震、政委張仲瀚也參加興修水渠勞動。作者在描述兵團修渠的火熱場面時,專門寫到王震和夫人王季青以身作則,拉爬犁子運送石頭,結果造成了萬人空巷的轟動效應,老百姓們紛紛擁護,爭著給運石修渠的戰(zhàn)士們端茶送飯,機關、學校和市民都行動了,很快就拉夠了石頭。渠修好后戰(zhàn)士們都很激動,王震第一個跳到水渠里,喊大家都下來洗洗腳——這些細節(jié)都很生動真實。
在作者筆下,西陲邊境是絲綢之路的要塞,這里有漢代的烽火臺,有唐朝的邊塞詩,有左宗棠的輿梓西征收復伊犁,還有歷朝歷代的軍墾,包括清朝和民國時不成功的屯墾。一直到解放后也有走西口謀生計,在入疆要隘星星峽、當時隴海鐵路的終點尾亞等都聚集了大量盲目流動的人口,而兵團農場則是無條件招人,將這些所謂的“盲流”作為自動支邊人員予以接納。特別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闖關東、下南洋、走西口成為中國人的三條重要出路。兵團人通過挖地窩子鋪草床,打荒,種糧,種玉米,從事生產建設,使新疆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吸引來了成千上萬的流動人口。這其中還發(fā)生了許多令人唏噓的辛酸的人間悲喜劇,像兵團的小麻子娶妻,好容易娶了一個流浪到此要飯的女子,幾年后她的丈夫卻找上門來,小麻子只好主動放棄,而這時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對待“盲流”,兵團采取了接納寬容的態(tài)度,包括對后來的遣疆勞改犯,刑滿后也都安置留在農場就業(yè)。作者通過描寫這些情節(jié),表現(xiàn)了兵團是座大熔爐的深刻主題——容納融合改造提升了各種人。在這里,人們種棉花,拾棉花,種莊稼,耕耘收獲,維吾爾族、漢族、哈薩克族等多個民族融合團結。創(chuàng)業(yè)初期人們學著規(guī)劃農場的條田,用最原始的生產工具坎土曼來墾荒,到后來有了機械化生產,出現(xiàn)了拖拉機手。1959年,遇上蘇聯(lián)專家撤走,緊接著是蘇聯(lián)逼債,給當時的兵團建設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和阻力,經歷了很多曲折。
作者嚴格遵循歷史真實,力圖用生動形象的語言講述兵團的發(fā)展歷程。為了表現(xiàn)兵團創(chuàng)建的重要性,作者引用了張仲瀚的話:“新疆這么大一片國土,你不來,我也不來,丟給誰?新疆是中國的西大門,你不守,我不守,毛主席和全國人民睡覺能踏實嗎?”這話既顯示了戍邊官兵的豪邁激越和勇于擔當精神,也恰到好處地點明了這部作品的主題。新疆引進了美利奴羊,兵團為農牧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百姓義務看病,讓少數(shù)民族群眾的孩子上學。同時要認真做好對國民黨起義部隊的政治改造。這些原先紀律松垮沒有多少約束的舊部隊,兵團通過采用“水里放糖精”“面包加火腿““牛肉泡饃”等方式進行改造,開辦軍政干部學校,將三千多名將校尉軍官,送入軍政學校學習、培訓,從而逐漸地改造了他們的思想,改變了這支舊軍隊。經過政治改造,這支十萬人的舊部隊發(fā)生了蛻變,不僅自覺投入生產,而且有了較強的組織性紀律性,在平定叛亂分裂勢力、建設邊疆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為了解決兵團男女比例失調問題,穩(wěn)定官兵的軍心,兵團從全國各地大量招聘新人奔赴新疆,尤其是年輕女子,出現(xiàn)了“八千湘女上天山”的壯觀局面。《西長城》這部紀實作品尤其出彩的是對女兵的革命與愛情的描寫。這些被征招到兵團的成千上萬的年輕女兵,各有各的曲折人生經歷,她們從東部優(yōu)越的城市或者鄉(xiāng)村被征招到新疆這個環(huán)境惡劣的地區(qū),而且要按照組織的安排跟比她們年紀大十歲或者很多歲的軍隊的指戰(zhàn)員結婚,從開始時的拉郎配、組織配婚到后來的自由戀愛,幾乎每個人的愛情故事都奇特而令人感喟。其中如毛燦奇,兩次拒絕組織上的婚配安排,兩次抗婚,最終嫁給了自己的意中人、年輕英俊的趙慈命。王燦輝嫁給了比自己大十歲的營長趙自力,在舉辦婚禮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位新娘。又如歐陽慧,嫁給了戰(zhàn)斗英雄小豹子陳才德,攜手走過了一生,等到一切物質都有了的時候他卻沒了,令人唏噓慨嘆。
在這些女兵中涌現(xiàn)出了中國最早的女拖拉機手。她們在艱苦生活的磨礪下,患上了風濕病、關節(jié)病等疾病。作者親歷了這樣艱難的生活歷程,因此對這些筆下人物的描寫更為真實可感。
墾荒維艱。兵團還派出青年墾荒隊,進軍塔里木,讓荒原變成了綠洲。兵團人除了種水稻外,還種植長絨棉,從人工拾棉花到運用機械采棉。在吐魯番種植葡萄,還種植香梨、薰衣草等等。如同當年延安時期南泥灣一樣的大生產運動蓬勃開展,從根本上改變了新疆的面貌。
到了1960年代,上海十萬知青支援新疆。在屯墾同時,兵團人還肩負著守邊重任,包括到邊疆巡邏,設立守邊哨所,1962年參與了對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兵團民兵也積極開展冬訓,在維穩(wěn)反恐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在兵團人聚居的各個師部所在地,軍墾人通過脫坯燒磚,造屋建城,陸續(xù)矗立起了一座座現(xiàn)代化城市,如1950年成立了軍墾第一城石河子市,2012年成立了鐵門關市。兵團辦起了紡織廠,番茄出口,搞工業(yè)加工。大修鐵路公路,包括修筑了烏魯木齊到庫車的公路、南疆鐵路等。與此同時,兵團人的居住條件得到了根本改善,從麥草垛到地窩子,再到土坯房,一直到樓房,城市面貌日新月異。屯墾戍邊是治國安邦的戰(zhàn)略,《西長城》運用豐富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書寫了一部拓荒文明史,表現(xiàn)了每個兵團人都有兩個鄉(xiāng)關、兩個故鄉(xiāng)的主題。二百五十萬兵團人,包括他們的首長王震司令員和張仲瀚政委最終都選擇了魂歸天山,新疆已然成為了他們的靈魂之鄉(xiāng)。這是作者通過大量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所要著力表現(xiàn)和突顯的作品主旨。
傾情為兵團人畫像立傳
在人物塑造方面,豐收主要通過講述人物的命運遭際沉浮來刻畫人物形象,注重對人物性格的描寫和表現(xiàn),對人物的語言、肖像、神情神采、動作等各個方面的刻畫,立體地豐富地展現(xiàn)一個人物的形象。
《鎮(zhèn)邊將軍張仲瀚》書寫新中國新疆屯墾事業(yè)的奠基人、開創(chuàng)者張仲瀚,注重敘述他的人生軌跡,生動表現(xiàn)了張仲瀚為人謙和誠懇、做事干練硬朗、求真務實、潔身自好、有著高遠的理想追求、深受新疆各族人民的敬重和喜愛的形象。張仲瀚曾經擔任過新疆軍區(qū)副政委,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二政委,是一位無銜將軍。這本書實際上可被視為張仲瀚的人生傳記,通過描述張仲瀚的人生歷程來反映一段特殊的革命歷史和新中國成立后的屯墾戍邊歷史。張仲瀚的一生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歷史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他也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歷史的一部分和一個重要方面。作品通過講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發(fā)展歷程也更好地烘襯了張仲瀚的形象。
張仲瀚是兵團老領導,也是一位兵團老戰(zhàn)士。這個老戰(zhàn)士有兩個故鄉(xiāng),一個是他的老家河北滄縣,他是一個擁有著俠義之風的燕趙兒女。他還有一個家鄉(xiāng)是新疆,他是駐守邊疆的一位首長和領導,一輩子都為了一個崇高的信仰而獻身。在他身上集中表現(xiàn)出了一個時代的激情、苦難,以及濃郁的英雄氣息。
豐收作為一個晚輩和兵團的后代,一個記錄者和書寫者,同時也是一個英雄前輩的景仰者,他認為人們不能健忘,不能遺忘過去的歷史,遺忘兵團過去的歲月。他對張仲瀚的書寫實際上具有一種擔當和履責的意味。
張仲瀚原來是王震領導下的359旅719團團長,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就是一名杰出的指揮員。1932年十七歲時受到高爾基小說《母親》的影響,加入了共產黨,開始投入長達十余年的全民族抗戰(zhàn)。他是在“九一八”炮聲的召喚下,在馮玉祥將軍的影響下,在左翼文化運動的感召下,主動投身革命的。在延安時期,他參加了359旅大生產運動。抗戰(zhàn)時期,大敵當前,他以民族大義為重。為了表現(xiàn)張仲瀚非同尋常的真誠、坦蕩風度,作者講述了他先后組織了兩支抗日隊伍都交給了共產黨。當他領導的津南自衛(wèi)軍即將與719團合編時,這支文化程度較高的“娃娃兵”瞧不起“大老粗”的719團,張仲瀚就教育津南自衛(wèi)軍指戰(zhàn)員不能眼光短淺,要向走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719團老紅軍部隊學習,并且以打日本鬼子干革命的大目標激勵大家,促進了隊伍的團結,教育感化了部隊。作者筆下的張仲瀚是一位有文采的、善于鼓動人的指揮員。作者寫到張仲瀚寫過多幕話劇《陳莊戰(zhàn)斗》,賀龍專門安排戰(zhàn)斗劇社排演。作者還引用了張仲瀚的一次戰(zhàn)前動員講話來印證這一點。他的講話富于感染力,在談到打仗時的物質準備和精神準備缺一不可時,他做了這樣的比方:“精良的武器拿在懦夫手里還不如一根燒火棍,而武松手中折斷的哨棒就足以降服景陽岡上的猛虎!”——這篇講話在120師廣為流傳,幾十年后親歷者仍舊記憶猶新。
在解放戰(zhàn)爭期間,張仲瀚沒有一次因為輕率失誤而導致的敗績。打仗時他主張在戰(zhàn)略上“把虎當貓看”,戰(zhàn)術上則“把貓當虎打”。后來張仲瀚又有十七年參與了新疆的治理和建設,之后是八年的牢獄之災。在西進新疆的時候,他傳承的是左宗棠抬棺西征收復新疆造福百姓,留下了左公柳的傳說這樣一種偉大的愛國主義傳統(tǒng)。同時,張仲瀚又難能可貴地具有詩人的氣質,曾以豪邁的情懷寫下這樣的詩句:“大軍十萬出天山,且守邊關且屯田。塞上風光無限好,何須爭入玉門關。”
在新疆,他參與領導了剿匪肅特,屯墾戍邊,和平時期將兵力用于生產建設,鑄劍為犁,見證了軍墾第一犁,用坎土曼墾荒改天換地的歷史。
他正確地處理了類似原國民黨起義部隊佘宗文錯喊“反動口號”的“口號事件”,通過感化來影響這些起義部隊并對他們進行改造。他又以身作則參與修筑人工渠、山區(qū)水庫,大搞水利建設,制訂石河子發(fā)展規(guī)劃。作者特別描寫了一個細節(jié):在焉耆屯墾期間,張仲瀚帶頭拾糞積肥。在一次挑糞過程中,戰(zhàn)士們發(fā)現(xiàn)師長張仲瀚突然放下?lián)樱瑥澫卵秒p手從地上捧起一堆新鮮的馬糞。師長拾糞的故事在部隊中迅速傳開,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戰(zhàn)士們見糞就搶著拾,掀起了一個積糞高潮。當兵團有的領導堅決反對接收“盲流”,認為張仲瀚是“打腫臉充胖子”,甚至提出要把兵團現(xiàn)有職工遣散十萬連同家屬一并送回原籍,張仲瀚力排眾議,耐心說服大家,鼓勵大家在國家有難、人民有難時要挺身而出,最終兵團開創(chuàng)性地、有遠見、敢擔當?shù)亟邮樟松习偃f“盲流”。這充分體現(xiàn)了張仲瀚顧全大局、憂國憂民的胸襟和情懷。兵團在新疆建起了制糖廠、棉紡織廠、織染廠、造紙廠、毛紡織廠等,拉動了能源、建材、機械、化工等工業(yè)的發(fā)展,使荒原變成了綠洲,有力地支援了內地的建設。“文革”期間張仲瀚被錯誤地關押獄中八年,出獄之后得到了義女楊李生活上的接濟。他生平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冤案能夠平反,臨終之前還在牽掛著軍墾事業(yè),希望組織上能恢復他的榮譽,讓他以一個黨員的身份死去。張仲翰一生無兒無女,去世后他的骨灰、他的軍魂,同王震將軍一起回歸新疆,是留下了一曲千古絕唱。豐收筆下的張仲瀚這個英雄真實可信、令人敬仰。
《王震和我們》不是關于王震的全傳,而只擷取王震生平的一段,主要講述他率部挺進新疆和后來先后十四次重返新疆,關心新疆的建設發(fā)展歷程的一些生活片段,用豐富的第一手資料,采寫了許多生動真實的畫面,立體地展現(xiàn)王震在解放初期新疆開發(fā)建設過程中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的精神風貌,再現(xiàn)了王震在新疆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領域所做出的重要貢獻。在作者看來,這段歷史也是王震完整一生當中最為重要或者最突出的一段篇章。作者通過采訪當年歷史的親歷者、見證人,通過他們的回憶和口述實錄,結合本人的采訪札記,將歷史的記錄和作家對歷史的審視有機地結合起來,以今日之眼光觀照當年之歷史。作品充滿了真情實感,還原了一段真實的歷史、一個真實的人物。著墨最多的是王震在新疆建設過程中作為一位普通勞動者身先士卒不怕勞苦的故事情節(jié)。同時,王震也是一位富于人情味的將軍,為了解決兵團戰(zhàn)士的婚姻家庭難題,他先后從湖南、山東等各地招收了幾萬名女兵,讓兵團戰(zhàn)士能夠擁有家庭,從而能在邊疆扎根立足堅守,進而有力地捍衛(wèi)了國家的領土主權安全。
獨特的思想價值和史志價值
豐收的創(chuàng)作在紀實文學領域具有獨特性,可以被看作是獨特的這一個,因為他所寫的題材、所表現(xiàn)的主題、所開掘的這口深井是別的作家所難以完成的。包括他自身的成長經歷、生活環(huán)境、創(chuàng)作條件、創(chuàng)作氛圍,也是別的作家難以媲美的。因此,豐收對兵團和兵團人的塑造與刻畫,創(chuàng)作的這些紀實作品都具備真實性、生動性、豐富性,而且更多的是全景式報告。這是其他作家對兵團的書寫,包括蔣巍《致以共和國的敬禮》、盧一萍的《八千湘女上天山》、黨益民的《守望天山》等作品所無法相比的。
豐收的《藍月亮》于2006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講述了幾位戈壁母親的故事,這些故事令人感覺溫暖而蒼涼,也讓人肅然起敬,百感交集。母親是一個永恒的文學創(chuàng)作母題,《藍月亮》實際上也是一首唱給母親的贊歌,這是作者繼《西上天山的女人》之后,獻給生活在天山南北的兵團母親們的又一曲禮贊。
母親是豐收至為關注的一個創(chuàng)作主題。如果說《藍月亮》刻畫的是戈壁母親群像的話,報告文學《青格里》則集中塑造了一位慈愛的少數(shù)民族母親的動人形象。這部作品取材于一個真實的故事,新疆哈薩克族老媽媽阿尼帕·阿力馬洪幾十年里收養(yǎng)了漢族、回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四個民族十個孤兒,并將他們撫養(yǎng)長大,幫助他們成家立業(yè),其間付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艱辛。老媽媽的聲名和德行聞名遐邇。豐收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遇見了這個大家庭。《青格里》著力描寫阿尼帕媽媽清貧而幸福的家庭,作者從青格里的山山水水的體驗里感受到了沉郁憂傷與干凈無比,感受到了老媽媽的堅韌頑強、愛心滿滿,她是作者陌生而熟悉的親人同胞。老媽媽的形象感人至深。
《西長城》是關于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六十年壯麗歷史的全景式報告,全面記錄兵團六十年走過的風雨滄桑,講述了幾代兵團人屯墾戍邊、奉獻邊疆的輝煌業(yè)績。他們不僅剿匪平叛、建政維穩(wěn),還修渠引水、開荒造田、種棉花種瓜果,讓荒原變成綠洲,讓戈壁充滿生機。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維護和保障中國西部邊疆穩(wěn)定的一道牢不可破的西長城。作家采用了史家筆法,充滿了對歷史的懷念、思索和感慨,追憶的是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試圖探究的是通往精神家鄉(xiāng)、精神家園的道路,那是兵團人崇高靈魂的棲息地,也是個人生命價值的一種體現(xiàn)。
作品最多的筆墨描寫的是一代代軍墾戰(zhàn)士的平凡故事,是這群平凡人創(chuàng)造了一段不平凡的歷史。他們在建設邊疆的拓荒歲月里,遇到了一個個困難險阻,常常一天要勞作十多個小時,超越極限地工作,而他們的食物卻十分粗陋。生產工具生產資料嚴重不足,他們采用最原始的生產方式,卻創(chuàng)造了前無古人的輝煌。兵團的發(fā)展歷史是一代又一代軍墾人用生命和血汗換來的。這,是作品注重傳達的思想。
1965年周恩來總理鼓勵上海知識青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勉勵他們學好農業(yè)科學知識,安心邊疆建設。那時的一個又一個農墾師,如今都發(fā)展成了一座座的軍墾新城,成為西部的明珠城市。兵團還建設了數(shù)十個邊境農場,邊境農場生活條件極端惡劣,團場職工大都住在土坯房中,道路不通,交通不便。“我家住在路盡頭,界碑就在房后頭。界河邊上種莊稼,邊境線旁放牛羊”正是他們生活的生動寫照。但是他們時刻保護著祖國的安寧和西部邊陲的穩(wěn)定。作品很好地表現(xiàn)了主題思想,這就是:屯墾興則西域興,屯墾廢則西域亂,在新疆組建擔負屯墾戍邊使命的兵團是黨中央治國安邦的戰(zhàn)略布局,是強化邊疆治理的重要方略,做好新疆工作,事關國家根本,事關基礎和長遠。
豐收的長篇紀實文學新作《珠穆朗瑪?shù)捻印访鑼懙氖?962年10月20日我國發(fā)起的對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這是一部戰(zhàn)爭紀實。它主要講述的是人民解放軍54軍130師接到命令以后進軍邊境不畏犧牲贏得勝利的過程。作者用了三年多時間,踏遍大半個中國,走訪了二萬多位當年參加戰(zhàn)爭的老兵以及老兵們的親屬,用一個個鮮為人知的故事還原了這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真實的歷史。書名寓意是巍峨雄偉的珠穆朗瑪峰,目睹了戰(zhàn)爭的硝煙,見證了戰(zhàn)士們豪邁激越的家國情懷。這場戰(zhàn)爭鮮為人知,充滿秘聞,真相久未被揭開。作者寫到的雪域高原人物故事,因為高原上烈士紀念園的建立而開始被人們所關注和緬懷。他通過艱難的尋訪和沉重的敘述,力圖還原那場正義的戰(zhàn)爭,作品有許多催人淚下的細節(jié)和震撼人心的戰(zhàn)爭場面相互交織在一起,在歷史波瀾壯闊的潮流中,他寫出了一個個人物跌宕起伏的命運,同時也反映了作家個人對于戰(zhàn)爭與和平、民主與進步的思考和感悟。在作者看來,這場戰(zhàn)爭取勝的一個制勝法寶在于人民群眾積極踴躍的支持和幫助,包括組織了駝隊運輸,建立起了高原冰雪之中的一條風雪運輸線。支前民工老鄉(xiāng)們的牦牛、騾馬構成了決定勝負關鍵的后勤保障。作者通過描述戰(zhàn)士們血書請戰(zhàn),踴躍參戰(zhàn),浴血奮戰(zhàn),塑造了一批戰(zhàn)斗英雄,表現(xiàn)了青山處處埋忠魂這樣一個崇高主題。
粗略地掃描一遍豐收的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這是一位有恒心有韌勁因此有恒產的作家。或許,他今天已經取得的成就正是源于他的這種軍人一般堅定的意志和執(zhí)著的信念與追求。相信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可以照亮更多的后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