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元
從上世紀80年代末提出未富先老的概念起,我國政府就開始重視老齡化問題,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高度重視養老服務發展,連續出臺了數十個養老服務政策文件。如2013年國務院出臺《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若干建議》,提出到2020年全面建成“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支撐的,功能完善、規模適度、覆蓋城鄉的養老服務體系”的發展目標,成為我國養老產業發展的元年,亦促進了近年來養老服務業的快速發展。以養老床位數為例,各類養老床位數從2013年的493.7 萬張床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中國民政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出版社,2014年。增長到2017年底的714.2 萬張床②國家統計局,《2017年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8年。。然而,養老服務業快速發展的背后僅是政策驅動的結果嗎?經濟發展、社會組織成長、老齡化進程又起著怎樣的作用?
對養老服務發展邏輯背后的理性反思,有助于理解當前養老服務的發展規律,診斷出哪些驅動要素有效,哪些要素失效,以便對癥下藥,為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提供有益參考。本文通過對養老服務省級短面板數據的定量分析,探討近年來我國養老政策、經濟發展、社會組織成長和老齡化進程對養老服務發展的影響。
養老服務是重要的福利資源,因此在分析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時候,可以借鑒相關的研究成果。威倫斯基對22 個福利國家進行比較后提出了社會保障相關支出占GDP 總值的比例由經濟成長、老齡化率與制度成熟度三個因素決定(Wilensky,1975)。但是由于市場和政府存在失靈的情況,因此政府和市場之外的非營利部門在公共服務供給中起著重要作用(Weisbrod,1986)??茽柶ず团翣柲\用18個國家的數據印證了這一點,指出工會等社會組織是推動福利國家制度化的重要因素(Korpi & Palme,2003)。劉軍強則利用中國醫保覆蓋面的數據,驗證了經濟發展、國家能力、勞動者組織與征繳機構選擇對福利供給的影響(Liu Junqiang,2011)。
目前國內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研究還很少,關注養老服務模式與路徑選擇(穆光宗,2000;劉曉梅,2012;李兵、張航空、陳誼,2015)、養老服務需求分析(田北海、王彩云,2014;王瓊,2016)、養老服務供給體系中的問題 (穆光宗,2012;郭林,2014;王莉莉,2014)等方面的文章比較多。
在研究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文獻中,使用老年人個體的微觀數據進行分析的文章較多,但存在一些共性的問題。比如,鄭吉友、李兆友利用結構方程模型分析了農村居家養老服務供給水平的影響因素,結果發現老年人的需求意愿、家庭特征、制度特征和供給能力是主要的影響因素。但是通過服務利用者的主觀意識(除家庭特征外,其他指標皆為主觀意識變量組成)探討服務供給者所提供的服務水平的影響因素(鄭吉友、李兆友,2017),在邏輯上存在問題,且以服務滿意度構成的因變量與服務機構配置滿意度構成的養老服務供給水平自變量、新農合滿足度等組成的制度特征自變量、需求意愿自變量之間,可能存在較強的內生關聯。
一些從宏觀視角探討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文獻將相關因素對養老服務供給的影響作為前提進行了論述。比如,姜向群等指出民辦養老機構的發展與人口老齡化、經濟發展和老年人入住意愿密切相關,老齡化及老年人口規模的增加帶來了養老需求的增長,經濟發展提升了老年人的支付能力,入住意愿制約了機構養老的發展(姜向群、丁志宏、秦艷艷,2011)。但是該研究并沒有定量研究養老服務供給量與三個因素之間的關系,而是以三個因素對養老服務有驅動效果為前提進行論證。《中國城市養老指數藍皮書2017》利用宏觀數據,從需求側(老齡化)和供給側(政策環境、經濟環境)兩個方面探討養老服務供給的影響因素(中國城市養老指數藍皮書課題組,2017)。該研究是目前較為全面的探討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文獻,但是除了對養老基礎設施投入與養老床位數之間進行回歸分析之外,其他分析依舊是基于老齡化、政策、經濟三因素對養老服務供給起到驅動作用為前提展開的。
之所以不能夠簡單地將相關因素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作用作為前提進行討論,是因為驅動因素對養老服務供給發展失效的現象已經被一些研究發現。比如,白晨、顧昕的研究結果顯示我國養老服務供給中老齡化的驅動效果失效。該研究從多維福祉測量的角度對我國各地級市的基本養老服務進行了測量,研究結果發現,我國基本養老服務并沒有向老齡化程度更高的地區集中,而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供需脫節,一些養老需求越高的地區(老齡化程度越高),基本養老服務能力建設水平反而越低(白晨、顧昕,2018)。
除了上述老齡化、經濟發展之外,社會組織及政府服務能力也被發現和養老服務供給顯著相關。何壽奎從社會組織參與養老服務供給面臨的問題視角出發,利用定性的方法分析了社會組織發展面臨的困境是制約養老服務發展的重要因素,并對其成因進行了分析(何壽奎,2016)。倪東生、張艷芳在構建我國養老服務供給失衡參數的基礎上研究發現,我國養老服務社會組織發展滯后及政府的服務購買能力專業性不強是兩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倪東生、張艷芳,2015)。
從實證角度分析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研究不足,可能是由于大部分學者認為養老服務發展的影響因素不言自明,正如福利混合模型那樣,政府、市場、非營利部門、非正式部門都對養老服務產生促進作用。但是,這一邏輯是“主觀性”的理論推斷,如前所述從結果(養老服務供給水平)來看,這些因素在某些情境下,存在失效的可能性。因此,有必要對實際的養老服務供給水平的影響因素進行分析。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在分析政府、市場、非營利部門、非正式部門相關政策和努力的有效性,是一種評價體系。同時,目前大多數研究集中討論機構養老或社區養老、城市或農村養老,缺少綜合性的探討城鄉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文章,這也許是因為城鄉之間、機構與社區之間的發展邏輯不同。這也給我們帶來了啟示,即要分城鄉、分種類地探討我國養老服務的發展邏輯。
基于上述文獻整理,我們可以總結出四種驅動機制,即政府、市場、社會組織、老齡化。政府對養老服務的推動主要通過政策,市場對養老服務的推動主要通過經濟發展,非營利組織對養老服務的推動主要通過作為服務提供者的非營利組織等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而實現,因此本文分別將以上三種驅動機制稱為政策驅動、經濟驅動、社會驅動。正如沃倫斯基提出的那樣,老齡化率對福利供給也起到重要的影響作用。但是與上述三種供給側機制有所不同,老齡化是需求側的影響機制,老齡化的進展需要通過政府、市場、社會組織等機制中介才能對養老服務產生影響。這四種驅動機制影響養老服務供給的關系可以如圖1所示。

圖1: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機制
第一,政策驅動。即國家依托國家權力,通過制定養老服務政策,直接或間接地推動養老服務供給的發展。基本養老服務具有公共服務的屬性,因此無論在西方福利國家還是在我國,初期都是由政府建立的老年福利機構為需照顧的老年人提供機構養老服務。但是隨著老齡化的進一步加深,老年人口,特別是高齡老人增加,養老需求不斷攀升,政府單一的供給機制帶來了巨大的財政壓力,出現了“福利國家危機”。20世紀70年代以后,以英國為首的福利國家開始進行市場化、社會化的改革。盡管政府不再是單一的供給主體,但政府通過出臺融資、監管等各種政策,仍然在養老服務供給中起到巨大的驅動作用。
第二,經濟驅動。市場是資源配置的基礎性手段,經濟發展為養老服務產業奠定了經濟基礎,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為養老服務產業提供了資金基礎。養老服務中,機構養老的建筑、設備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社區居家養老雖然在固定資產投資上要求小,但是員工的人力支出也需要相應的資金支持。二是經濟發展還可以通過增強政府財政能力,進而間接地推動政府辦養老服務和市場化養老服務的發展。三是經濟發展也增強了老年人的支付能力,從消費方的角度促進養老服務市場分配機制的良性循環。
第三,社會驅動。福利供給機制中國家與市場都存在失靈的問題,雖然市場是資源配置的基礎性手段,由于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市場不愿或不能提供公共物品,而且在某些準公共物品的供給中,也由于信息不對稱而出現市場失靈現象。政府干預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彌補市場缺陷,但由于缺乏競爭,政府單一的供給效率低,而且政府只生產同質性的公共物品,對異質性的公共物品需求無法滿足。因此,政府和市場之外的非營利等部門就在公共服務供給中起到重要作用。社會組織不僅可以直接提供養老服務,還通過老年人權益維護、養老服務的質量監控等方面影響養老服務供給。
第四,需求驅動。即隨著老齡化、高齡化進程的不斷深入,養老服務需求不斷增加,養老服務供給通過各種渠道和形式逐步建立起來。需求并不會自身產生服務供給,而是通過政府、市場、社會、家庭等渠道,依據各種資源分配原則,從而滿足養老服務需求。
在中國養老服務供給的實踐中,養老政策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作用是否明顯?經濟發展是否對養老服務供給的發展起到驅動作用?社會組織的發展是否推動了中國養老服務供給?中國養老服務需求的驅動效果是否顯著,或從結果來看,養老服務供給是否滿足了養老服務需求?這些問題都需要利用宏觀數據進行驗證。據此,我們提出以下四個研究假設:
假設1:政府的養老政策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
假設2:經濟發展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
假設3:社會組織發展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
假設4:養老需求增長對養老服務供給發展有驅動效果顯著。
為驗證我國養老服務發展的四種驅動機制,我們利用2015-2016年省級面板數據進行研究。以2015年為起點①是為了根據政策實施時間長短作為代理變量探討養老政策的驅動效果。2013年9月6日《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若干意見》的出臺是我國養老服務業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是今后一段時期我國養老服務業發展的綱領性文件。各省市自治區根據該意見相繼出臺了各地的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地方政策文件,對各地養老服務業的發展起到了促進作用。參考威倫斯基和黎貝克(1975)的制度成熟度指標,地方政策實施時間的長短可以代表政策制度成熟的程度,進而探討養老政策的驅動效果。
本研究將省級政府作為分析單位的理由是:首先,省級地方政府根據中央政府文件制訂本地區政策文件后,各省級行政區內的制度設計相對統一;其次,省級政府的政策文件公開,而市縣級政府的政策文件公開程度不是很理想,很難追蹤到所有市縣級政府;最后,養老服務機構及社區養老服務的統計數據也存在同樣問題。
本研究的數據主要來源于官方統計數據。機構養老與社區養老供給情況、專業化程度的數據來源于《中國民政統計年鑒》,人口數據來源于《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人均可支配收入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官方統計數據的優點是全樣本數據,依據各政府機構部分統計而來,是目前可獲數據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數據(表1)。
本文的變量和數據來源如表1所示,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因變量:因為機構養老與社區養老在投資成本、服務提供方式等方面都存在明顯不同,因此本文區分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機構養老服務供給量的因變量采用養老服務機構年末床位數,社區養老服務供給量采用社區養老機構的普及率(社區養老機構數量占社區總數的比例)作為因變量。因為城鄉之間養老服務供給存在差異,因此除了總體的供給量外,還分別使用城鄉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供給,共計六組因變量。
自變量:根據我們的假說,使用經濟驅動、政策驅動、社會驅動、需求驅動四個自變量。經濟驅動的指標使用的是各省市自治區的人均GRP(地區生產總值)。政策驅動是威倫斯基和黎貝克(1975)的制度成熟度指標使用各省級政府《若干意見》出臺后執行的日數。計算方法是:政策驅動=年末日期-政策出臺日期。社會驅動使用的是每萬人社會組織數,計算方法是:社區驅動=分地區社會組織單位數/分地區年末人口數。需求驅動使用的是65 歲以上的老齡化率。我國目前退休年齡、人口統計等方面還主要使用60 歲作為老齡化標準,但是由于《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中各省的人口年齡構成統計的是65 歲以上,因此本研究中也使用65歲以上老齡化率作為老齡化標準。在對2015年數據進行分析時,利用《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資料2015》分別使用了60 歲以上和65 歲以上的老齡化率進行分析,二者效果基本一致。
面板數據統計模型主要有固定效應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Hausman 檢驗是選擇模型的重要參考。兩種模型最大的區別是,隨機效應模型假設個體因素(Individual Effects)與自變量不相關,而固定效應模型假設兩者有關聯。Hausman 檢驗通過假定個體因素與自變量不相關,即隨機效應模型為正確模型。如果假設成立,固定效應模式估計量和隨機效應模型估計量共同收斂于真實參數值,βFE-βRE 無限接近0。反之,二者差距過大,則傾向拒絕原假設。同時考慮到擾動項存在異方差的可能性,所以本文采用在Stata 中使用xtoverid 進行輔助回歸進行異方差穩健的Hausman 檢驗。對2015-2016年我國養老服務供給省級面板數據進行的Hausman 檢驗顯示,六個方程的Prob>chi2 值都小于0.1,固定效應模型更為有效。因此,我們可以接受Hausman 檢驗的原假設,采用固定效應模型。

表1:變量與數據來源一覽表
本研究的統計表達式為:

其中,Y 是作為因變量的養老服務供給量,即總體、城鎮、農村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的供給量;β 是統計系數,xitk是自變量;i 代表各個觀測對象的省級單位,取值是1 到29;t是時間,取值范圍是2015-2016年。α 是不隨時間變化的誤差,μ 是隨時間變化的誤差。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分年度看,2015年到2016年機構養老總體增長,城鄉間有增有降,社區養老供給無論城鎮還是鄉村都是增長迅速。2015年我國總體機構養老供給狀況是每千名老年人9.94 張床,其中城鎮的機構為9.16 張床,農村為10.71 張床。2016年機構養老供給量有所增加,總體增加到10.31 張床,其中城鎮增速明顯,增加了1.08 張床達到10.24 張床,農村不增反降,減少到10.38 張床。2015年我國社區養老機構設施普及率整體水平為21.14%,這一數值到2016年增加5 倍多,達到110.13%。其中城鎮增速最快,實現了近6 倍的增長,從28.47%增至164.26%,即從平均3 個社區才有一個社區養老服務機構,增加到平均每個社區有1.6 個社區養老服務機構;農村增速相對城鎮較慢,但也實現了4 倍多的增長,從13.81%增加到55.99%,即從平均10個農村社區擁有1 個社區養老服務機構,增加到平均2 個農村社區擁有1 個社區養老機構(如圖2)。

表2: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圖2:2015-2016年我國養老服務供給量變化
對于六個因變量,我們對每個因變量設計一個包含所有自變量的模型,固定效應模型的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
1.政策驅動效果檢驗
我們的假設1 是政府的養老政策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模型結果顯示,除了農村機構養老的政策驅動效應不明顯外,其他因變量中都呈顯著的正向相關關系,且系數數值較大,特別是社區養老中的系數無論是城鎮還是農村都較大。由此,我們可以得出政策對養老服務供給量的驅動效果顯著,假設1 成立。
2.經濟驅動效果檢驗
假設2 是經濟發展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固定效應模型結果顯示,只有農村的機構養老供給在10%的水平上呈正向相關關系,而在城鎮及總體的機構養老和所有社區養老中,人均GRP 與各因變量之間的關系在統計上并不顯著。在使用城鎮及農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自變量的檢驗中,結果基本相同。因此,我們可以推測在2015-2016年間經濟發展在養老服務供給量的提升方面效果有限。

表3:固定效應模型結果(FixedEffectsModel)
3.社會驅動效應檢驗
假設3 是社會組織發展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顯著。數據分析結果可以看出,城鎮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以及總體的社區養老供給量為因變量的模型中,社會驅動變量(即每萬人社會組織數)的系數呈顯著性正向關聯,但在農村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的模型中都沒有統計上的顯著性。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出2015-2016年間社會組織發展對養老服務供給的驅動效果在城市較為顯著,但是在農村目前尚不顯著。
4.需求驅動效果檢驗
假設4 是養老需求的增長對養老服務供給發展的驅動效果顯著。固定效應模型結果顯示,總體、城鎮和農村的機構養老模型中老齡化率的系數為顯著負相關關系,且系數都小于0.3,負相關關系相對較強;社區養老的三個模型中只有城鎮社區養老的模型結果有統計顯著性,顯示老齡化率與城鎮社區養老服務供給呈正相關關系。據此我們不能簡單地推論需求驅動變量對養老服務供給的影響是反效果。因為通過模型擬合度結果來看,六個模型的組內R2 值較高,而組間R2 值除了總體和城鎮機構養老模型之外,都在0.03 以下。也就是說二者的負相關關系更多顯示的是養老服務供給量與老齡化率在空間布局上的不均衡,即存在老齡化率越高,養老服務供給越低的供給失衡的情況。因此,依據我們的模型結果可以推論出,養老需求的增長并不是自然而然地帶動養老服務供給量的增長。
本文利用《中國民政統計年鑒》等官方年鑒建構的2015-2016年的養老服務供給量數據庫,系統檢驗了近年來城鄉機構養老及社區養老服務供給中政策驅動、經濟驅動、社會驅動和需求驅動的四種機制。通過六組固定效應模型,我們獲得了以下幾點發現。
1.機構養老服務的發展邏輯
數據分析結果顯示,總體上看政府的養老政策是2015-2016年我國機構養老服務發展最主要的驅動因素。但是當我們區分城鎮和農村后發現,政策的驅動效果在農村并不顯著,甚至系數為負值,雖然并不具有統計上的顯著性,但是考慮到本數據庫為小樣本短面板數據,我們認為不能完全否認機構養老的相關政策在農村存在失效情況的可能性。在農村的機構養老服務發展中,經濟的驅動效果顯著,這說明目前農村養老服務的發展中經濟是最主要的影響因素,因此農村機構養老服務呈現“經濟驅動型”的發展特點。而城鎮的機構養老服務的發展中政府的養老政策和社會組織發展的驅動效果都具有顯著性,但經濟的驅動效果并不顯著。因此,城鎮機構養老服務呈“政策-社會驅動型”的發展特點。而從整體上看,我國機構養老服務呈“政策驅動型”的特點。
2.社區養老服務的發展邏輯。
從總體上看,我國社區養老服務供給中,政府的養老政策和社會組織發展的驅動效果呈統計顯著性。其中政策的驅動效果最為明顯,這說明2015-2016年我國社區養老的發展所取得的成績很大程度取決于養老政策的推出和執行。社會組織驅動效果雖小但顯著,這說明目前社會組織通過直接提供養老服務,在養老服務供給中起到了一定的驅動效果。但是社會組織的驅動效果只在城鎮顯著,在農村沒有統計顯著性,這說明農村的社會組織發展滯后,制約了農村社區養老服務的發展。經濟驅動變量在總體、城鎮和農村都沒有統計顯著性,這也是符合社區養老的低成本特點。因此,總體上看,我國總體上和城鎮社區養老服務供給發展呈現“政策—社會驅動型”特點,而農村社區養老服務呈現“政策驅動型”特點。

表4:我國養老服務發展邏輯
3.養老服務供需不均衡現象。
數據顯示我國機構養老服務存在較為嚴重的服務供給不足現象,社區養老服務中城鎮供需較為均衡,而農村存在供需不均衡的可能性。在機構養老服務方面,無論是從總體上來看,還是分城鄉看,機構養老服務供給量與老齡化率都呈負相關關系,這意味著確實存在供需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即:在一些老齡化更為嚴重的地區養老服務供給反而不足。特別是從系數值來看,農村地區供需發展不均衡的問題較為嚴重。社區養老服務方面,總體模型中老齡化率的系數沒有統計顯著性,城鎮模型中顯示出顯著性正相關關系,農村模型中顯示出無顯著性負相關關系。考慮到本數據為小樣本短面板數據,無法完全否定農村存在社區養老服務供需不均衡的可能性。
4.政策驅動失效現象
政府的主導地位是我國公共福利資源供給中的一大特點,按道理政策驅動效果在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中呈顯著作用是符合我國目前國情的。因此,農村機構養老中政策驅動變量系數沒有統計顯著性且為負值的情況就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因為這一結果反映出在農村機構養老服務供給中,養老政策效果是有限的,而且還存在負相關關系的可能性。機構養老的發展需要建筑、設備等高額的前期成本投入,城鎮經濟條件相對較好,只要有鼓勵政策,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機構養老服務的發展。但是在農村地區,僅僅有政策,沒有財政的跟進,政策便缺乏可執行力。因此,我們要重視政策驅動失效現象,完善、增強政策的針對性、可執行性。
5.經濟驅動“失靈”現象
經濟發展是福利資源供給的基本條件之一,市場是福利資源分配的主要方式之一。但是在我們的六個模型中,只有農村機構養老的模型中經濟驅動效果有顯著性,在其他五個模型中都沒有統計顯著性,甚至在城鎮機構養老、總體社區養老、城鎮社區養老中為負值。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說存在經濟驅動失靈的現象呢?這需要從兩個方面進行考慮。首先,僅從一次分配角度考慮,經濟驅動變量沒有統計顯著性可能說明存在養老服務供給中提供養老服務的市場部門發展遲緩的情況,這一情況可能是因為養老服務領域的高成本、低回報率、長周期所帶來的,因此需要政府提供相關優惠政策扶持市場部門的發展。其次,從二次分配角度考慮,因為本數據庫為2年的短面板數據,組間R2 值普遍較低,經濟驅動變量的不顯著可能說明我國養老服務建設中再分配功能得到有效發揮,使養老服務資源分配并不與經濟發展呈顯著相關關系?!丁笆濉眹依淆g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指出目前我國養老服務體系處于“養老服務體系初步形成”的階段,因此養老服務的市場部門成長受限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實際上政府也在不斷出臺新的政策鼓勵養老服務業的發展。同時,機構養老與社區養老中公立養老機構和公立社區機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這些公立的養老服務機構雖受到經濟發展影響,但因其受財政支持,所以再分配功能較強。綜上,經濟驅動的“失靈”現象要從兩個方面綜合考慮。
6.社會驅動的局限
社會組織是養老服務重要的提供者之一,很多福利先發國家的養老供給中社會組織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比如日本的養老服務是通過準市場的方式提供,社會福祉法人占所有提供機構養老服務(介護老人福祉設施)的94.5%,所有提供上門介護服務的18.7%,上門入浴介護服務的37.3%。①但是目前我國提供養老服務的社會組織剛剛起步,在數量和體量上還成長不足,因此在總體的機構養老、農村機構養老、農村社區養老的模型中無法確認到社會組織成長所帶來的影響。但是由于城市的社會組織相對成熟、民間參與相對活躍,因此城鎮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都體現了社會驅動效果。特別是在社區養老中,盡管農村的系數沒有統計顯著性,但是我們也能夠從對比總體模型和城鎮模型的系數看出一定程度的影響,因為總體模型中社會驅動變量的系數為0.0673,大于城鎮的0.0487,這說明總體社區養老服務供給中有一部分解釋力是來源于農村的。而機構養老只有城鎮可以確認到社會組織的驅動效果,在農村的模型中社會驅動的系數為負值。
7.發展邏輯的城鄉差異
本文通過區分總體、城鎮、農村,綜合地對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探討。城鎮的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都體現出“政策—社會驅動型”的特點,政策及社會組織的驅動機制在城鎮較好地發揮了驅動作用。但是農村機構養老呈“經濟驅動型”,農村社區養老呈“政策驅動型”,社會驅動機制在農村整體失效,政策驅動機制在機構養老發展中失效。分析結果驗證了養老服務發展中城鄉之間存在發展邏輯的差異,在分析我國養老服務的時候,不能對養老服務總體進行簡單的加總,而必須分別討論。比如在總體機構養老模型中確認了政策驅動的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但是分城鄉檢驗時我們可以發現只有在城鎮有正相關關系,在農村是沒有顯著性負相關關系的。同時,不區分城鄉進行討論也會忽略一些重要的發現,比如機構養老的總體模型中看不到社會驅動的效果,但是實際上城市已經可以看到社會驅動的效果,這說明我國社會組織的成長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養老服務的發展,只是目前局限于城鎮。這一發現對養老服務供給中社會組織作用的討論至關重要,如果不區分城鄉進行探討,就會忽略這些重要的發現。
最后,本文使用的短面板數據樣本量小,模型使用的變量少,還有其他驅動養老服務發展的變量需要進行考慮,因此有必要在擴充樣本量的基礎上適當增加相關變量,進行進一步的驗證。通過對養老服務供給影響因素的分析,掌握各驅動機制的有效性,有針對性地進行政策調整,可以進一步完善并加強各驅動機制作用的發揮,加快我國養老服務體系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