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之殤

王馨敏

暮春的風溫柔地拂過枝丫，—樹繁花搖曳，剎那間花飛滿天。無數嬌艷的粉白花瓣在風中上下翻飛，似乎在窮盡生命最后一絲力量，抓住這交睫即逝的剎那，向世界展現它小小的身軀。

不過一呼一吸的時間，它無可挽回地向下墜落，落在湯湯流去的水面，落入雨后尚濕的泥土，落在無數同伴的身體上，沉入一個永不醒來的夢境。

一位女子站在花樹下低聲啜泣，似乎怕驚擾了這個夢。在遠山般的黛眉下，她霧蒙蒙的雙眼無聲滾落著淚珠，眼淚濡濕了手中絲帕和她姣美的面龐。在她身邊立著花鋤和花帚，手中絹袋內已收集了許多殘損的花瓣。將絹袋拋入淺淺的花冢，她動手用泥土掩蓋這些哀艷的靈魂。

幾只燕子歡叫著飛上枝頭，啄去正在盛放的花瓣，為自己的巢穴增添一抹靚麗的色彩。她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悲涼：燕子何等無情啊！花兒經歷過刀劍般冷酷的風霜才得以開放，可它們又能盛開幾日呢？而生命——生命豈不是更加漫長殘酷，畢竟桃李來年仍舊會花發滿樹，可生命一旦消逝，就同今日埋葬的殘花一般化為泥土了。

“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清音越水，裊裊絲竹聲飄入耳朵，唱的卻是令人斷腸的詞句。從失去母親，進入賈府開始，她柔弱的生命便攪入這個巨大的家族，開始寄人籬下，隨波逐流的生活。一年一年，她的青春在孤寂中虛耗，重門深鎖的宅院，鎖住她所有的驕傲與幻夢。

自然，萬壑苦楚中有一點甜和暖，就如桃李總能有片刻明媚鮮艷。她也曾與一人并肩讀過《西廂》，也曾提燈照夜，在絲帕上互訴相思。但那些片刻是如此短暫而令人無法確信，她像棋盤上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不知道自己會在何處，有沒有和那個人相守一生的幸運。在這寂寥的天地之中，只有時間在無可挽回地逝去。她隉慢地沿著花徑走回瀟湘館，身邊沒有任何人。她全然是孤獨的?；ò甑蛑x若能化為泥土，總還不至于被污濁踐踏，可以干干凈凈地同世間告別。但我若不在了，是否有人能如憐惜落花一樣憐惜我殘損的生命？她出神地想著，思緒隨著那只飛入天空的燕子飄得很遠很遠，直到目光難以追隨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