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世界

荊殃

永生的意義到底是在于你的意識永存，還是你的肉體永存？我想大多數人可能會選擇前者，但如果前者是以犧牲整個現實世界為前提，你還愿意讓你的意識永生在一個虛無的世界嗎？

蒙塔娜一邊用抹布擦拭著柜臺的臺面，一邊望向酒吧門口。墻上的掛鐘快要指向了六點，但是那個男人還沒出現。

這半年來，男人總是會在星期六的晚上六點鐘準時推門進來，問蒙塔娜要一杯啤酒。整個晚上，他只喝一杯酒，似乎想要一直保持清醒，他總對周圍環境十分警惕。直到上周六，男人突然打開了話匣子，說了很多蒙塔娜聞所未聞的事情，這讓她整整一周都睡不好覺。

1

“你們生活得太過安逸了，整整五百年來，你們都忘了自己到底是從哪兒來！”

蒙塔娜并不理解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同樣的話他也跟酒吧里的好多人說過。但顯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男人所講的內容到底是什么意思，除此之外，他的來歷也是一個謎。男人老是強調五百年這個時間，蒙塔娜仃細回憶了一下五百年前，如果按現在的時間倒推回去，那就是1518年。那時歐洲剛進入近代的工業時期，也是地理大發現的時期，歐洲第一次睜眼看世界。而從那以后，世界格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特別是近一百多年來，科技日新月異，人們的物質生活變得十分的豐富。可是蒙塔娜打消了這個推測，也許男人說的是自己的種族。但不管如何揣測，蒙塔娜都搞不清楚男人話里的意思。所以今天晚上，她必須問個清楚。

現在酒吧的客人不是很多，直到時針剛指向六點，門鈴突然響起。蒙塔娜抬眼望去，那個男人果然來了，高高的個子，亂糟糟的頭發，還有那一身骯臟的黑色大衣似乎從來都沒有洗過。

蒙塔娜立即倒了一杯啤酒。男人剛在吧臺前落座，她便把酒杯推了過去。這時，她才注意到男人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臉上的悲傷之情展露無遺。

“你怎么了？”蒙塔娜問他。

“我的士兵都死光了。”男人低著頭說，他把啤酒一飲而盡，然后把酒杯推了推，看樣子，他今天晚上想要打破以前的習慣，再來一杯。蒙塔娜給他倒滿一杯酒，男人這回只是輕輕地啜了一口。

2

“你的士兵？”蒙塔娜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自己的身份，原來他以前是個老兵。“那些該死的蟹子！我們整個炮兵連都被他們殺害了，只有我僥幸逃了出來。都死了，他們都死了。如果我們輸掉了這場戰爭……”男人抬起頭來望向蒙塔娜。“你們也會不復存在。”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蒙塔娜感到非常奇怪，甚至有些荒唐，“現在哪里還會發生戰爭呢？這里是巴黎啊，你指的是中東那些國家地區的戰爭嗎？”話雖這么說，但是法國和中東隔得如此之遠，男人竟會在中東地區參戰？

“你們都忘記了……”男人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語。“曾經我們想要打造天堂，我們想要重新塑造一個完美、極樂、而且永生不死的世界。事到如今，那些外星蟹子浩浩蕩蕩的艦隊占領了月球和火星，離奪取地球不遠了。”男人抬起頭來望向她，“你的世界，還有我的世界都得完蛋。”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么。”蒙塔娜心里開始認為眼前這個男人或許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所以她打算離開吧臺，去酒吧后面歇息一會兒，準備迎接酒吧高峰期的到來。正當蒙塔娜轉身離開時，那個男人突然說了一句話，這讓她腳步遲疑了。

“明天晚上的六點鐘，我會帶你去看看我的世界。”他這樣說道。

3

第二天，蒙塔娜幾乎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她完全不知道那個神秘的男人想要干什么，但是又充滿好奇。可是直到晚上酒吧營業，時間過了六點鐘，男人都沒有出現。蒙塔娜本以為這件事情過去了，正松一口氣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眼睛一閉，暈厥了過去。

蒙塔娜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骯臟干燥的地洞里，里面堆著亂七八糟的物品，大多都是一些沒見過的武器和食物。她嗅到空氣中有一股什么東西在燃燒的味道，隨后像是打雷聲從遠方傳來，地洞突然搖晃了起來。她想要站起身，卻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變成了一具金屬軀體。

蒙塔娜恐懼地大叫了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軀體。但她活動手指、擺動腿腳都沒有任何問題，仿佛這手腳就和原本的一樣。她摸了摸臉，手掌也傳來金屬的冷冰冰觸感，就連腦袋竟然也是某種金屬打造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無法抑制心中的惶恐。

“你來到了我們的世界。”一個聲音從門后傳來，接著一個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正是每周六晚出現在酒吧里的奇怪男子。“跟我來，我讓你看看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男人說完，轉身走出門外。

蒙塔娜站起身來，沒想到機甲軀體竟十分高大，足有兩米多高。她彎腰走出門，跟著前邊那個男人走上一段斜坡。

4

半個小時后，她站在了一大片碎石瓦礫之中，天空灰暗，四周都是大火燒灼過的痕跡。但是她看得出，這里曾經是一座城市，但看不出是在哪個國家的哪座城市。

“這里就是巴黎，現實世界的巴黎。”男人走到她身邊說道。

“我不明白。”蒙塔娜回答說。

“你看那里。”男人指向東方的天空。

蒙塔娜這時才注意到一艘巨大的太空戰艦占據了整個東邊的天空，而且還有無數艘小型巡游飛船在戰艦四周飛行，這簡直就是科幻電影中的場景。她收回視線，隨后在望見不遠處一個個高高的山丘，她清楚地看見那是黑乎乎的尸體。那些生物巨大，長得像蟹子一般，有尾巴和鉗角。

“那是？”

“從仙女座星系而來的敵人，蟹星人，也就是外星人。三年前，他們就已經來到了太陽系。戰爭打了兩年，人類已經堅持不住了。”男人說。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電視新聞里根本就沒有報道過啊。還有，你說這里是巴黎，巴黎可不是這樣的……”蒙塔娜提出心中的疑惑，她望著身邊這個矮小的男人，第一次感覺到他是如此贏弱，臉上掛滿了絕望的神情。

5

男人沉默良久，抬起頭來望著她說：“其實現在的時間是2568年，離你們所在的云端世界過去了五百年。這要從五百多年前說起，那個時候科技力量到達了人類文明的頂峰，我們可以做許多曾經難以想象的事情。特別是人類對永生的追求到了瘋狂的地步。于是，我們創造了云端空間。”

“云端空間？”

“對，就是把人類的意識上傳到虛擬的世界中。在虛擬網絡里，人類就能永生。”

“不，這太荒唐了。”蒙塔娜的世界觀在極速崩潰，“我們根本不能永生。我們也會死，會老去，也有嬰兒誕生，也會饑餓，也會有戰爭，人們為了生存下去都拼盡了全力！”

“因為一切都可以設定，就連時間也可以倒退或者前進。”男人嘆了一口氣，然后說，“起初云端空間是用來模擬真實世界的科研實驗，那些科學家們想知道如果從1518年開始，人類會不會重新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是，麥哲倫還是發現以他名字命名的‘麥哲倫海峽，庫克船長也發現了澳洲大陸。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也相繼發生……歷史毫無變化，似乎宇宙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命運就像設定好了一樣運行。從那時開始，云端空間就開始上傳數以億計的人類意識，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好幾百億的意識存在于不同的虛擬世界。”

6

蒙塔娜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講的話，這一切都好像處于夢幻之中。她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地放眼望向周圍的殘垣斷壁，埃菲爾鐵塔早已倒塌，盧浮宮也成了一堆廢墟，塞納河畔也變成了一條臭水溝。這眼前的景象著實太過虛幻。過了好一陣子，蒙塔娜才向男人問道：“你為什么想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是第一個從云端回到真實世界里的人，你一直都是我的測試對象，我……”

男人話還沒講完，一群黑壓壓的巡游戰艦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地飛了過來。隨后，在他們的四周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爆炸在他們身邊此起彼伏，掀起漫天塵埃。

蒙塔娜看見一條黑線從地平線冒了出來，它們的速度極快，不到幾秒鐘就出現在了五百米遠的地方。蒙塔娜這時才看到數十萬只巨大的蟹子沖了過來。

在這之后，從她的后方升起了人類的戰艦，士兵也從無數個地洞里鉆了出來，準備迎面作戰。而那個男人，蒙塔娜正想找他時，他已經倒在了地上，腹部的位置撕開了拳頭般大小的洞口，鮮血正往外涌。

“你怎么了？”蒙塔娜跪在他的身邊，抱起他的上身。“我要死了，我被爆炸激起的碎片擊中了。”男人說完，嘴里吐出一口鮮血。“我該怎么辦？我要怎么樣才能幫你？”蒙塔娜急忙問道。“你回去吧，回到虛擬的世界里去。這里太危險了。”男人從衣服里掏出一塊液晶面板，他立即點擊傳輸按鈕。“你叫什么名字？”蒙塔娜剛一問完，她的意識突然消失了。

一分鐘后，她回到了酒吧，身體躺在沙發里。她周圍都是喝酒看球的客人，氣氛鬧哄哄的。可蒙塔娜卻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隨即沖出酒吧，來到大街上。人流穿梭不息，街旁燈紅酒綠，埃菲爾鐵塔還在，盧浮宮也在，塞納河畔傳來輕柔的音樂聲。

“他叫什么名字？”

這以后的很多年里，蒙塔娜問過許多人有關這個男人的名字和身份。那時，她和虛擬世界里數以億計的人類都把自己的意識下載到了真實世界里的機甲軀體上，為地球人類的存在而殊死抵抗。（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