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藝術,每種藝術都有它的自由。(To every age its art. To every art freedom.)
——維也納分離派

菲欽 年輕女士肖像 布面油畫 80.7 cm×71.1 cm 1912年
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羅斯的油畫發展得特別迅猛,學術氛圍也十分活躍,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繼列賓、蘇里科夫、謝羅夫、弗魯別利這些為人稱道的大家之后,又出現了一大批像科羅溫、瑪利亞溫、別努阿、賽羅夫、涅斯捷羅夫等“藝術世界”中許多出色的藝術家,以及夏加爾、馬列維奇、康定斯基等現代派畫家。在群星燦爛的俄羅斯油畫界中,還有一位獨特的畫家常常被人遺忘,他就是尼古拉·伊萬諾維奇·菲欽(Nikolay Ivanovich Fechin)。這個名字在俄羅斯美術史上往往被一筆帶過。消除歷史上的誤解,拂去歷史的塵埃,我們才能真正了解菲欽作品的藝術價值。
自從20世紀60年代菲欽的石版素描在我國出版后,畫家那形象生動、造型準確、風格獨特的素描使人耳目一新,在我國的美術界刮起一陣強風,并引起各方面的關注,人們希望進一步了解他的藝術生涯和其他作品。
為此,全山石藝術中心曾于2014年9月,從菲欽的家鄉俄羅斯韃靼斯坦共和國國家美術館引進菲欽油畫原作26幅作為藝術中心開館首展推出,并相繼在北京、山東巡展。菲欽的油畫作品吸引了全國各地的油畫專業人士和業余愛好者慕名參觀。人們近距離目睹了菲欽藝術的風采。時隔五年,我們又通過深入考察,與美國西雅圖弗萊藝術博物館磋商,挑選了他們館藏中菲欽最精妙的油畫肖像和素描肖像作品,在全山石藝術中心獨家舉辦“美國西雅圖弗萊美術館典藏尼古拉·菲欽作品展”,希望這個展覽能使廣大觀眾進一步欣賞到菲欽作品的藝術魅力。
菲欽存世的作品并不多,許多作品毀于戰爭和移遷,還有許多作品遺失在各類國際畫展中。目前留在俄羅斯的作品皆為1923年他移民以前的作品,大部分在喀山造型藝術博物館,少量在俄羅斯聯邦的幾個國家和地方博物館,還有一部分在私人手中。他后期的作品基本在美國,且大多數在私人手里。為此,要瀏覽菲欽作品的全部面貌,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我們經過這番辛苦的探訪,引進“美國西雅圖弗萊美術館典藏尼古拉·菲欽作品展”,竭盡全力把菲欽最精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呈現給大家。讓我們共同仰望群星璀璨的藝術天空,從而緬懷那個閃爍的、不朽的藝術靈魂。

菲欽 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娜塔莉婭·波達勃爾斯卡婭肖像 布面油畫 115.6 cm×88.9 cm 1912年
菲欽是個很有天賦且個性鮮明的畫家。他雖然受到世紀之交俄羅斯國內外文化現象以及那個時代的藝術所進行的各種復雜、矛盾的探索的強烈影響,但他從不盲目崇拜和模仿任何人,也不參與任何藝術流派和組織,只把所有的熱情和能量都傾注在自己的藝術天地里。他執著、頑強地研究表現對象和感情的藝術語言。在繼承俄羅斯油畫傳統的基礎上,他吸取了印象主義繪畫的色彩,創造出具有自己獨特藝術風格和表現手法的“菲欽式”油畫。
為了便于廣大觀眾和讀者更清晰了解菲欽的藝術成長道路,可以將他的創作歷程大致做個勾勒:啟蒙時期—美院時期—喀山時期—僑居時期。在這四個階段中,一個認真、嚴肅的菲欽逐漸呈現在我們面前,他的作品中藝術的激情、思想的力量和風格的豐富讓人震撼。
1881年11月26日,尼古拉·菲欽誕生在俄羅斯伏爾加河畔一個繁榮的古城——喀山的一個細木鍍金雕刻作坊的家庭里,父親是一個技術精湛的手工藝工匠,母親是當地一個建筑包工頭的女兒。從兒童時代開始,菲欽就跟著父親學習繪畫和雕刻。正是童年時代的這種經歷,培養了他質樸、直接的藝術美感,使得菲欽一生都保留了對“手藝”這個詞語的敬意,后來他本人將之稱為“手的技能”,而這種技能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是可以終身受益的。
整個童年時代,菲欽沐浴在濃郁的俄羅斯風情中,肥沃的生活土壤成為他今后創作取之不盡的藝術源泉。12歲那年,菲欽的父母離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快樂的少年時光戛然而止。菲欽獨自留在喀山,過著幾乎完全放任自流的生活。在一個偶然的時候,喀山美術學校的校長貝爾科維奇發現了他的繪畫才能。于是,1895年,14歲的菲欽進入圣彼得堡皇家美術學院分校——喀山美術學校學習,從此他的人生道路改變了。這段時間的學習對菲欽來說至關重要,為他今后的深造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喀山美術學校里,菲欽如魚得水,進步很快,成績優異,遺憾的是那個時期的作品未能保留下來。但這時他已經引起當時評論家的注意:“青年學生菲欽的作品《耶穌》和兩幅風景畫,吸引了大批觀眾的目光。大膽、豐富、尚未干透的每一筆色彩都透露出他勇于創新的天賦。第一幅畫的構思尤其深刻、獨特。”1
時間過得很快,5年后,1900年,19歲的菲欽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轉入圣彼得堡俄羅斯美術研究院所屬高等美術學院(即當今的列賓美術學院)學習,他僅用了一年的時間便通過了轉入教授工作室必修的一門課程的考試,受到學院藝術委員會的表揚,并獲得獎學金。他選擇進入當時最著名的列賓工作室學習,同窗學習的還有布羅茨基、格列科夫、薩維諾夫等后來都聞名遐邇的俄羅斯和蘇聯時期著名的畫家。
列賓工作室原來是由畫家菲利普·瑪利亞溫(Philip Maliavin)主持,瑪利亞溫的藝術風格和他的粗獷、剛健、有力的運筆影響了許多學生。菲欽來到這個工作室時,工作室當時已由列賓主持,但菲欽在技法上顯然受瑪利亞溫的影響較大。當然菲欽對自己的老師列賓也非常尊重,并對列賓的天賦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肯定,而在藝術上他始終有自己的主張。因此,菲欽在選擇題材和構思方面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獨立思考,他喜歡從日常生活中直接取材,追求自然和真實,摒棄臆造和過分突出畫面結構的做法。在色調方面他注重色彩的和諧、純正和鮮明,探索與當時盛行的印象主義不同的一種表現手法,和帶裝飾意味、結構獨特、能充分發揮油畫特有性能的藝術語言和表現技巧。可以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勇氣鼓舞了菲欽的探索創新,也體現了菲欽藝術的才能和自信。在美術學院最后的兩年時間里,菲欽找到了自己獨特的油畫語言,年輕的菲欽開始顯露出他非凡的才能。菲欽既沒有完全按照傳統油畫技法作畫,也沒有遵循列賓對他的期望往歷史畫方面發展,而是選擇了肖像畫和風俗題材的創作,從平凡的生活中發現題材。他多次到俄羅斯北部車累米斯、摩爾涅瓦和楚瓦什等部落里體驗生活,在車累米斯人那里尋找創作題材。他的第一幅大型風俗畫創作《車累米斯人的婚禮》(亦稱《贏得新娘》),就是描繪俄羅斯農民的社會風俗題材的風俗畫創作。畫面的中心是一個滿面笑容的圓胖的媒人伴著穿潔白衣服的新娘,畫面中全村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新娘,背景是村落的一部分景色。寧靜甜美,又粗獷神秘,有一種獨特的藝術情調。這幅畫后來被送到慕尼黑國際博覽會,獲得金獎,為菲欽首次贏得了國際聲譽。
在肖像畫方面,菲欽也開始表現出非凡的藝術才能。他于1908年完成了《無名女郎》肖像畫,現藏于圣彼得堡俄羅斯博物館。作品由準確的造型、瀟灑的筆觸、微妙的色彩以及精巧的畫面構成,把肖像主人公聰明、冷漠、傲慢的性格特征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幅肖像畫畫在一張舊的畫布上,暗淡的色層透過底色的表面,使色彩具有一種特別復雜的結構。舊畫布有些神秘、出乎意料地使原來的色彩隱現在新的色層下,產生了意外的色彩重疊和色層交錯的視覺效果。菲欽在肖像畫中對手的描繪極其慎重、盡心。他十分關注面部與手部表現力的吻合,因為對手部的刻畫可以揭示模特兒面部難以察覺的個性特征。這幅《無名女郎》于1909年在慕尼黑國際博覽會上獲得了金質獎章,使菲欽又一次在國際上獲得榮譽。

菲欽 紅發綠衣女子肖像 布面油畫 61.6 cm×50.5 cm
接著在1909年菲欽完成了一幅大型的風俗畫創作,這是他在美術學院的畢業創作《菜娥——卷心菜收獲的季節》,這是最能代表他這一時期繪畫風格的作品,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菜娥——卷心菜收獲的季節》是一幅巨幅油畫,表現初秋一群阿爾扎馬斯附近普希卡村的婦女在卷心菜收割的季節里,正忙著收割和腌制卷心菜的歡快勞動情景。整個畫面充滿生機,有健壯的農婦,有年輕的姑娘,也有年邁的大娘,其中還有孩子和互相打趣的老漢,他們正在共享收獲的喜悅。歡樂的情緒把整個畫面中眾多的人物聯結在一起,顯得勞動格外輕松愉快。畫面上所描繪的人物形象生動自然,富有個性特征。飽滿的構圖、濃重的色彩、奔放的筆觸以及虛實的變化、特殊的肌理效果,使整幅作品給人一種生機盎然的感覺。《菜娥——卷心菜收獲的季節》這幅作品畫幅很大,為使整幅畫面沒有反光,從各個不同角度觀賞油畫都能清晰地看到畫面的色彩、造型和筆觸,菲欽采用了黏稠的酪蛋白底子的畫布,目的是使油畫表面不反光,即使用刮刀隨意大面積地涂抹,畫面的表面也不會出現發亮的斑點。這種技巧是菲欽從意大利的蛋彩畫中得到的啟示。
在《菜娥—— 卷心菜收獲的季節》中,菲欽充分發揮油畫特有的性能和表現技巧,將技術與藝術有機結合。他用寬大的畫筆,運筆奔放流暢:有時強勁有力地厚堆顏色;有時則輕輕掠過畫面,留出底層色彩,使上下層次變化柔和,色彩豐富;有時用刮刀作畫;有時直接用手指代筆。這樣產生了各種不同的肌理效果,甚至有些不擇手段。在大面積褐灰色基調的基礎上,用同類色變化的手法使色彩統一又細膩,待色塊干透后再加上小面積的裝飾色彩,這些小點點的色彩面積雖小,但響亮、飽和,它使冷暖對比、明暗對照更加強烈鮮明,整幅畫面的色彩也顯得格外活躍誘人,好似一部色彩交響曲。《菜娥——卷心菜收獲的季節》在列賓美術學院畢業答辯會上得到所有評委的一致好評,并使菲欽獲得“藝術家”的稱號,贏得了羅馬獎,外加2000盧布的旅行獎學金和出國考察的機會。
畢業后,1910年春天,菲欽前往意大利、德國、奧地利以及法國等許多國家的城市進行考察。歐洲之行給他啟發很大。但菲欽并不追隨和模仿任何一家,他只吸取新思想和新技法的基本原理。他吸取了印象主義的經驗,使調色板變得明快起來,充分顯示出光和色在畫面上的閃耀,但又不同于印象主義者,保持嚴謹的造型和筆觸的變化以及對人物內在性格特征的刻畫,而有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
1910年秋天,菲欽回國后不久就回到家鄉喀山任教,從此一邊進行創作,一邊從事教學工作,這樣充實又寧靜的狀態一直持續了整整14個年頭,這也是他創作成果最為豐碩的一個時期。
菲欽在美術學校任教期間,曾擔任工作室的主持人、教務長及美術委員會主席等職。在每個位置上,他都盡職盡責。在教學中他主張直觀、示范教學法,重視造型基礎的訓練,重視寫生,注重對學生創作才能的培養。他的學生還能充滿感情地回憶起菲欽獨特的作畫方法:往往在晚上將鋅白擠到吸油的紙上,這樣能在第二天可以用更稠的顏色作畫,有利于塑造形象,也有利于油畫顏料本身質感的體現。在調色板上他喜愛用盡可能少的顏色品種,他說過:“顏色的種類越少,頭腦中能運用的智慧養料就越多。”
菲欽作畫時充滿激情,動作迅速,主張大處著眼,把畫面看作一個整體來主宰,而不會拘泥于一個局部或湊合而成的畫面。因此他認為如果只從局部入手會使整幅畫面缺乏一種“氣”和“神”的聯結。也正由于此,菲欽的作品不局促、不生硬,非常大氣,而且總是臻于渾然天成、神完氣足的境界。
在喀山美術學校任教期間,隨著菲欽年齡的增加,思想的成熟,他的藝術表現手法更加出色,在創作上又進入了新的高潮期。他畫了大量出色的肖像作品,如《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娜塔莉婭·波達勃爾斯卡婭肖像》(1912)、《瓦里婭·阿多拉茨卡婭肖像》(1914)、《薩波日尼科娃肖像》(1916)、《畫家的母親——帕·勃·菲欽肖像》(1916)、《女兒肖像》(1917)、《我的父親》(1918)等,描繪的都是他周圍熟悉的親友。他的肖像作品具有情感豐富、刻畫細膩的特點。他往往將模特兒與周圍環境、靜物組合在一起,使畫面富有生活氣息,并且根據不同的對象采取不同的表現手法,將人物描繪得栩栩如生、耐人尋味。
從1910年開始,菲欽幾乎每年都接受國際展覽的邀請。第一次在美國展出時他送去了《薩波日尼科娃夫人》(現藏于圣迭戈博物館),還有《我的父親》(現藏于喀山造型藝術博物館)。美國《藝術雜志》評論員馬塞爾·羅格隆(Marcell Rougeron)在1910年6月18日寫道:“在所有的展品中,菲欽的《薩波日尼科娃夫人》肖像是最新穎的,非常吸引人……它的獨特性使它成為最吸引人的作品之一。”2《紐約晚郵報》的文章說:“菲欽具有準確的觀察力和引人注意的情感力量,是典型的真正俄羅斯人的特征……菲欽的藝術中充滿了那么深沉、富有含義的真誠和無可非議的技法。”

菲欽 作家——尼古拉·耶夫萊依諾夫·雷諾夫肖像 布面油畫 76.2 cm×63.5 cm 1926年
1912年菲欽畫了兩幅娜塔莉婭·波達勃爾斯卡婭(Natalia Podbelskaya)的肖像,一幅是穿黑衣的,另一幅是穿粉紅色衣裙的,都非常成功。
1913年,菲欽在德國卡內奇學院的年度展覽中展出了他的《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娜塔莉婭·波達勃爾斯卡婭肖像》,與慕尼黑象征主義運動創始人斯丟克(Stuck)的作品《莎樂美》在同一展廳展出。兩年后,這幅《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在美國舊金山的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中與夏凡納、莫奈、畢沙羅、雷諾阿、西斯萊等大師們的作品一起展出。當時有理論家描述這幅作品時說:“這是一幅具有非常高超技藝水平的作品,對畫面能夠如此把握對象,且具有生命力,只有極少數的畫家具有這樣的水平,這是一幅大師的作品,我對這幅畫特別地鐘愛。”3匹茲堡的收藏家斯梅爾(Stimmel)參觀展覽后馬上買下這幅畫。1919年,這幅《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又在達拉斯的首展年度當代國際藝術展中展出。1923年這幅作品與菲欽另一幅1912年創作的《年輕女士肖像》,一起在布魯克林博物館的“俄羅斯油畫與雕塑展”中展出,后來也在芝加哥藝術學院的菲欽個人展覽中展出,受到各界人士的贊賞。這幅《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描繪的是菲欽在喀山美術學校的學生娜塔莉婭·波達勃爾斯卡婭,她非常傾慕菲欽的才華,當年她正好18歲,恰是青春激蕩、熱情洋溢的年華。菲欽以她為模特,抓住了波達勃爾斯卡婭舒展身軀、無拘無束的自然姿態。他以揮灑自如、率性任意、略帶抽象的筆觸,描繪衣裙的褶皺,很有書寫意味;而人物的臉部表情和肌膚則刻畫細膩。畫面上的色彩在粉紅色調中流動、交響,充分體現了菲欽對油畫語言的獨創精神,充分發揮了油畫本體語言的獨特性和獨立審美價值。

菲欽 穆里爾·德雷珀 土紙上木炭 42.9 cm×33 cm 1933年

菲欽 戴耳環的巴厘島女孩 土紙上木炭 42.6 cm×34.9 cm 1938年
在此期間,喀山美術學校校長貝爾科維奇有個13歲的女兒,她叫阿列亨德拉(Alexandra),長得非常漂亮,聰明伶俐,主動幫助菲欽處理俄羅斯國內外來往的信件。隨著時間的推移,阿列亨德拉慢慢長大了,在共同的交往中,年輕的靈魂碰撞在一起,產生了美妙的愛情火花,他們成了戀人。阿列亨德拉和有才情的菲欽簡直是珠聯璧合,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1913年菲欽和阿列亨德拉結婚,翌年便生下了他們可愛的女兒伊雅。漸漸成長起來的孩子使菲欽感受到家庭的溫馨,自己的生活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暖流。孩子天使般的笑靨,妻子身上那種母性的圣潔,都為菲欽的創作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女兒成為菲欽經常描繪的對象,以母女為主題的佳作在1914年以后也能常常見到。生活的穩定和幸福,愛情與家庭的滋養……各個方面的因素促成了菲欽藝術上真正的成熟。這一時期是菲欽創作的旺盛期,先后畫了許多優秀作品。由于他在藝術上有很高造詣,1916年被選為俄羅斯藝術學院院士,這也是對他藝術成就的肯定。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20世紀初菲欽還曾有過一段短暫的“蘇維埃創作時期”。1905年至1907年的俄國民主主義革命運動使菲欽激動不已,他參加了大學生罷課和革命集會,為工人戰斗隊籌集購買武器的錢款,創作了《忘我的犧牲》等革命題材的作品,還一直堅持為革命的《地獄郵報》《樹精》等雜志撰稿。十月革命后他又滿腔熱情地投入革命的現實題材創作,1918年畫了馬克思、列寧、盧那察爾斯基等革命領袖和思想家的肖像,同時又創作了《饑餓》等反映革命時期現實題材的作品。菲欽試圖融入發生巨大變化的新的文藝環境之中。然而由于種種原因,他的良好愿望并未得到完全實現,其創作和教學也未能得到進一步發揮的機遇,“自我”的完整性難以保持,這使他陷入十分苦惱的境地。

菲欽 男子——威廉·倫道夫·赫斯特肖像 土紙上木炭 44.5 cm×35.6 cm

菲欽 青年 土紙上木炭 46 cm×34.3 cm
基于上述情況,加上戰爭、貧困,特別是肺炎、肺結核等疾病纏身,作為藝術家的菲欽希望有一個改變,甚至也急于求變。1923年,菲欽決定接受紐約藝術學院任教的聘任,通過美國匹茲堡的藝術贊助人W.S.斯蒂梅爾、杰克·亨特,在喀山的美國救濟所地區監督員D.W.華倫以及外事住房委員會主席斯蒂芬·波特、勞工秘書杰姆士·戴維斯等人的幫助,從拉脫維亞的里加轉道英國倫敦,再到美國。他絕對沒有想到的是,從此他再也沒有回到這塊養育他的土地上,而他的晚年也一直在對這塊土地的魂牽夢縈中度過。
尼古拉·菲欽一家抱著對美國良好的愿望和理想,經過3個月艱難的跋涉,終于在1923年8月1日到達了美國紐約。
異國情調給菲欽帶來了創作上的刺激和沖動,他開始畫美國朋友和贊助人等,創作出了《斯蒂梅爾夫婦肖像》《母親和女兒》《威拉·卡瑟》《麗蓮·古希羅摩拉》《雕版師魏斯》等一批作品,阿列亨德拉則忙于籌劃在紐約的米爾希畫廊、大中央畫廊和波士頓的伏斯畫廊展出菲欽的作品。
1924年12月18日,由25幅畫組成的菲欽個展在芝加哥藝術學院展出。菲欽還參加了在勃魯克耐博物館舉辦的“當代俄羅斯藝術展”。菲欽送展的18幅作品中包括曾獲國際獎的《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士》和《薩波日尼科娃夫人》這兩幅最具代表性,也是在美國早被人知的出色的肖像畫。紐約的確是文化上相對寬容、多元的城市。它很快就接納了菲欽。菲欽也以自己非凡的才華迅速征服了紐約,轟動了美國畫界,受到社會廣泛的好評,作品暢銷,訂貨單紛紛而來,畫家開始應接不暇。菲欽還以《雕版師魏斯》一畫贏得了美國國家設計院的托馬斯·普羅克特獎,同時獲得紐約藝術學院的畫像一等獎。
在作畫的同時,他還在紐約藝術學院任教。
在紐約生活了3年后,各方面條件逐漸得到了改善,甚至可以說很優越了。菲欽一家住在紐約中央公園西67街的公寓里,有寬敞舒適的住房和畫室,經濟上也比較寬裕。剛到美國時,菲欽和他的夫人阿列亨德拉的關系十分緊密。她是一個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的女性,在俄國大革命時期,維持了整個家庭的生活,協助菲欽處理在喀山藝術學校任教期間的所有信件來往。到美國后,由于她的英語基礎較好,所以菲欽一切對外交流均由她負責聯絡。這段時間里,菲欽為夫人畫了三張肖像,分別是1923年的《阿列亨德拉》、1924年的《穿黑衣的女士》、1925年的《畫家夫人》,其中《穿黑衣的女士》畫得最成功,動態、表情、臉和手的刻畫都十分精彩,我們可以在這幅原作中清楚地看到作者在作畫過程中得心應手和充滿激情的狀態。
1926年菲欽又成功地完成這幅《尼古拉·耶夫萊依諾夫肖像》(Nikolai Evreinov,1879—1953)。這是一位俄羅斯戲劇作家、導演,曾寫過兩部著名劇本《一場歡樂的死亡》《重要好事》而一舉成名。1926年在紐約演出時,菲欽與耶夫萊依諾夫在百老匯Guild劇院,即現今的奧古斯特·威爾遜(August Wilson)劇院相遇,在這個匆忙的會晤期間畫了這張肖像。從畫面上不難看出,這是一幅未完成的并且以極快的速度寫生的肖像畫。作為一個出色的肖像畫家,菲欽能以敏銳的感覺迅速抓住作家在變化的神態中的形象特征,以及在其中表現出來的精神氣質。菲欽在美國期間還保留和繼承著俄羅斯肖像畫的傳統,例如那幅《紅發綠衣女子肖像》,雖然他遠離家鄉,也深受其他文化影響,但菲欽與俄羅斯文化的聯系,遠遠勝過其他文化藝術對他的影響。菲欽常說:“首先,是一個人。”“畫的是這個人。”4這些藝術理念也充分體現出菲欽的人本主義和俄羅斯現實主義美學傳統。而這些思想和傳統理念是藝術的生命力所在,也是其藝術得以延續的堅實基礎。
可是正當事業蒸蒸日上之際,菲欽的健康狀況卻每況愈下。菲欽曾得過肺炎和肺結核,到了美國以后舊病復發。菲欽在醫生的勸導下不得不離開紐約。一家人物色了幾處地方,最后決定去一個氣候干燥、溫差較小的墨西哥州附近的托奧斯(Taos)高原小鎮。這里看起來比俄羅斯喀山的農村還要落后,更不用跟曼哈頓相比了。對菲欽一家來說,當然是出于無奈,彼時健康狀況糟糕的菲欽確實需要一個空氣干燥和純潔以及社交較少的清凈環境。
事實上,住下來以后,菲欽很快就發現這個選擇是正確的,這兒相對于紐約的喧囂,如同世外桃源。這個小山村陽光燦爛,山巒崎嶇,有著參天的青松、潺潺的流水、悠閑的牛群和簡陋的土屋,山清水秀,空氣新鮮,對一個病人來說,的確是一個恢復健康和陶冶心情的好地方。菲欽慢慢習慣了這里的環境,也逐漸熟悉和欣賞那里印第安人質樸的品格和真誠的天性。這些對于有些浮躁的心靈和多病的身體來說,是一劑最好的良藥。于是菲欽又重提畫筆,開始描繪那里的風光和印第安人。
托奧斯雖是一個偏僻的山村,但當時那里有一個美國的貴夫人住在那里,她叫梅布爾,熱愛藝術,她有一所有著30個房間的宅邸,常常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作家、詩人作為客人到托奧斯小住。菲欽一開始就是通過朋友杰克·亨特接受了梅布爾的邀請才來到托奧斯的。菲欽一家初到托奧斯時,也住在梅布爾的館舍里。但幾個月后,菲欽的太太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覺得不自在起來。1927年夏末,菲欽太太和梅布爾大吵了一場,之后他們搬了家。當菲欽全神貫注于自己的愛好與創作時,他的婚姻狀況亮起了紅燈。可能是對年深日久的婚姻生活感到了厭煩,也可能是菲欽太專注于創作而對妻子忽視得太多,阿列亨德拉和伊雅的家庭教師——年輕的詩人斯伯德·約翰松相好了。阿列亨德拉提出了離婚,這件事情對菲欽來說,太出乎意料了,打擊也很大。菲欽非常傷心,但一切都很難挽回。在托奧斯這個地方待不下去了,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帶著女兒伊雅孤獨地重返紐約。

菲欽 年輕女子 土紙上木炭 42.9 cm×34.9 cm
離開紐約雖然沒有幾個年頭,可紐約的變化已經使菲欽對一切感到那么陌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簡陋的畫室,舉辦了一場個人畫展,可是沒有賣出任何作品。紐約似乎已經把他遺忘。沮喪、煩惱的情緒使他幾次想回托奧斯,可是與妻子和解也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了,想回俄羅斯又擔憂自己的健康狀況,菲欽處于極度的迷茫之中。好在不久,斯坦達爾為菲欽舉辦了個展,這次畫展辦得十分成功,畫也賣得很好。由此菲欽擺脫了剛到洛杉磯的陌生與窘迫,生活開始好轉,還在好萊塢的山邊買下了豪宅。但后來由于女兒結婚,離開了加州,菲欽就把那座豪宅賣了,搬到了圣莫尼卡附近斯蒂克露的一間工作室居住。
1936年,菲欽在他的學生墨西哥人卡洛斯·梅爾的鼓動下,計劃去墨西哥寫生。菲欽對墨西哥簡樸、原始、單純的文化以及印第安部落的服飾和風俗十分感興趣,他畫了不少速寫,拍了許多照片。在墨西哥時與著名的墨西哥畫家迭戈·里維拉(Diego Rivera,1886—1957)相識,因為里維拉能說俄語,所以彼此交流起來比較順暢、深入。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在藝術觀點上有許多相似之處,都喜歡描繪普通的勞動人民,都講究藝術的形象感染力。所以他們一起寫生作畫,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回到美國后,在墨西哥的所見所聞經過記憶的沉淀,變得更加醇厚。他在圣莫尼卡位于溪谷叢林中環境幽雅的畫室里,根據在墨西哥畫的速寫和拍攝的照片創作了大量生動感人的作品。一批石版畫素描就是在這個時期創作的,其中不少是根據素描稿重新在石版上畫成的。20世紀60年代這些石版畫被印刷后傳入中國,我們最早也就是通過這些石版畫素描認識了菲欽的作品。
兩年后,菲欽再一次感覺到需要新的藝術養分,產生了到東方旅行的念頭。他的一位熱心的朋友米萊·呂佩特(Milan Rupert)幫助菲欽籌劃到中國、日本以及印尼的巴厘島和爪哇島旅行。1938年9月5日他登上了日本貨輪S.S.Tjimanoek號,計劃先到當時的北平,可是在中途收到官方的備忘錄,由于正逢中日戰爭爆發,將不再簽發到中國的簽證,于是只得改道去了巴厘島。對菲欽來說,不能親自來到中國一直是一件遺憾的事,因為他非常喜愛和向往中國那源遠流長的文化。
菲欽在巴厘島逗留了四五個月,在這個如同天堂一樣的地方,他的心靈再一次得到撫慰和升華,他對島上的木雕、面具、蠟染和手繪工藝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更喜愛那里淳樸平凡的老百姓。菲欽畫了許多寫生,還拍了不少照片,收集了大量素材,并從這些素材中又整理出了一系列石版素描。游歷巴厘島之后,菲欽再也沒有周游過世界,時間、精力都不太允許了。從此,菲欽一直待在圣莫尼卡的畫室,工作了20多年。
在這段時間里,菲欽創作了大量的素描,和他其他的創作一樣,這些素描作品個性鮮明,完全是“菲欽式”的。菲欽畫素描愛用線表現,他特別喜愛中國白描和荷爾拜因的素描。他發現荷爾拜因用線肯定、準確、變化多端、富有表現力,同時在此基礎上又力求簡潔、概括,在線的變化中求得面的變化。所以他常把荷爾拜因的素描作為典范,掛在墻上提醒自己在作畫時力求準確、簡練,使線條富有表現力和美感。另外,他還通過臨摹荷爾拜因的素描,從中汲取經驗。
菲欽畫素描時,還采用過中國手工制作的粗地薄紙。這些紙張的表面質地粗糙,適合炭筆和炭精條運作。但同時由于土紙質地很脆,無法使用橡皮擦去畫面上留下的任何斑點和線條,所以在落筆前要做到心中有數、肯定準確。菲欽采用的這種中國土紙的顏色從米色到灰色各不相同,甚至還有淺褐色的;紙質和表面紋路也各不相同,有的甚至還有樹木或竹子之類的細小雜點,類似麥片粥的表面(相當于中國過去黃裱古紙及做包裝用的土紙)。菲欽特別喜愛用這種紙畫素描時呈現的特殊的效果。在畫素描時菲欽還采用過葡萄藤木炭條。
菲欽也曾把素描技法運用到石版畫上。他1940年前后畫的那批以東方人為主的石版畫頭像,很多人一直誤認為是紙上的木炭素描。其實這批作品是菲欽根據素描寫生、速寫和照片整理出來的石版畫。多數采用以線條為主的表現手法,偶爾也有用明暗表現立體感的,但用這種表現手法的作品很少。這類作品上一般沒有日期,簽名有的是“N. Fechin”,有的則是“N. F. ”的字樣,有的則沒有簽名。
在外旅居的時間越長,他對祖國的思念就越深。這種深切的思鄉之痛也越來越折磨他。他認真嚴肅地思考過,可是因為健康狀況和女兒,他無法離開美國。長期遠離祖國的菲欽逐漸感到異國他鄉的艱難、孤獨和創作上的種種不如意,菲欽越來越感到自己像無源之水、無根之樹,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創作的枯萎。對菲欽這樣執著于傳統的藝術家來說,身份認同感無比重要,祖國和家鄉的意象在他的藝術創作中更是必不可少。長期客居異鄉,而且由于各種苦衷和原因,“想回家而找不到回家的路”,對菲欽的藝術生命來說,無疑是損失和重創。菲欽晚年一直處于矛盾中,也一直懷念著自己的祖國,他回顧自己的一生,俄羅斯的一切紛至沓來:童年的回憶,愛情的甜蜜,創作的快樂……都和家鄉緊緊相連。但這些如畫的風景,善良的人們,濃郁的俄羅斯風情……都只能在夢中出現了。
時間是無情的,1955年10月5日,菲欽在美國洛杉磯與世長辭。菲欽一生坎坷,死后亦很長時間不被重視,但毫無疑問的是,藝術之樹常青,拭去歷史的風塵,更顯示出其作品堅實的質地和永久的生命力。
注釋
1.《在美術學校的日子》,《伏爾加學校》1900年第1期,第3頁。
2.彼得·達賽:《菲欽傳》,第7頁。
3.弗萊美術館編《尼古拉·菲欽》,第10頁。
4.布蘭罕姆,錄音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