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斷舍離

吳玲玲

我是共和國的同齡人。我的同齡人都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年人了，乍一聽“斷舍離”三個字挺鬧心的，這不是明擺著提前辦理后事嗎？人生是漫長的，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天是哪天，既然不知道，那我們也可以推斷明天也許就是最后一天。提前辦理人生后來的事兒，想想也是應該的，必不可少的。及時做出斷舍離的安排，是最好的選擇。

斷舍離的說法不是今天才有。我插隊那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斷舍離——斷了在北京依靠爺爺生活的經濟基礎，舍了小時候優越的生活環境，離開了撫育我成長的爺爺。但我離開北京的那天并不是兩手空空，我爺爺給了我一箱子書和一箱子藥。書是醫書，我爺爺是大夫，這些醫書有些是他寫的，有些是他買的。藥全是我爺爺自己花錢到藥店買的，他說：“你在不能自由選擇未來工作的時候，為什么不敢面對現實呢？抬起頭走自己的路，學點真本事，書就是你的老師和向導。給你的那些藥是為你在農村扎根準備的，不是給你吃的，是給貧下中農吃的，你用這些藥給他們看病，但不許要他們的一分錢。這些藥都用完了，貧下中農就認可你、接納你了。”我滿心疑惑地聽我爺爺說，想不明白這是怎么個事兒。我馬上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卻沒有一滴眼淚，因為我爺爺說戰士出征打仗是好事，不許哭哭啼啼的。可是看著年已古稀、臥病在床的爺爺，我滿肚子里都是眼淚啊！

那時候的“斷”是和過去的溫馨生活“斷奶”、告別，舍的是祖孫相依為命的親情，離開了親人去闖一片自己的獨立生存的天下。這次的斷舍離是我爺爺幫助我下的決心，在我的同學滿天下去串聯時，他不讓我去，說那是瞎耽誤工夫，他只讓我天天在家跟他學習醫療知識。我在那兩年的時間里得到他的真傳，后來還真有了用武之地！

我到內蒙古農村后，爺爺每月給我寄兩次報紙，他從不給我寄衣服和食品。我知道他的退休金所剩無幾，我勸他不要給我寄報紙了，買報紙的錢也是錢啊！他老人家說：“寄報紙，第一我是告訴你我還活著，第二我是告訴你站得高一點看你的農村生活，日子會好起來的。”我那時真是看不明白報紙里有什么，生活怎么會好起來。但是我聽爺爺的話，使勁看報紙，使勁背書，使勁學習。我把那些書都背得滾瓜爛熟，尤其是中醫的《藥性賦》和《湯頭》，不僅是醫藥中的君臣佐使陰陽五行成了我借鑒生活的教科書，同時也成了我日后寫文章堅實的基礎。書和報紙給我的知識使我終生享用不盡。那時的辛苦也好、心酸也好，都沒有讓我萎靡不振。白天在地里勞動，晚上給人看病，夜里就著小煤油燈看書。那樣的日子痛并且不快樂，但是讓我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在書的陪伴下頑強地走過來了。

憑我爺爺的眼界和社會經驗，不敢說他料事如神，但是現在想想他真是神仙指路啊！現在我也70歲了，我慢慢明白了我爺爺的良苦用心。遇事當斷則斷，不斷必有后患。該斷就斷，該舍就舍，斷的是意念，舍的是物質，離開的是過往，迎來的是新的挑戰和美好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