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雞

郁林興

清朝末年，楓涇鎮上有個大戶人家，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米行老板。他們家有個伙計叫張成，十分能干，一個人能頂好幾個伙計用，所以米行生意興隆，也沒再雇其他人。

這個張成二十歲出頭，生得是身材頎長，眉清目秀，還聰明機靈，能說會道，雖然出身低微，也沒進過學堂，可是在老板店里久了，閑時經常翻看老板那些古書，遇到不懂的就請教老板，一來二去，竟學得滿腹文章，知書達理。因為他這份好學之心，老板夫妻倆也更器重他。

這一天，老板夫妻倆有事外出，米行中只留下張成看店。老板夫妻倆走后沒多久，外頭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這天氣是沒有生意可做的，張成早早就把牌門板上好。此時灶頭上正在清燉一只整雞，整個米行都能聞見撲鼻的雞肉香氣。張成此時已是饑腸轆轆，再聞到雞的香味兒，不禁饞涎欲滴。掀開鍋蓋一看，一塊雞皮粘在鑊子上了，他就用筷子挑起來，吹了吹吃了起來。啊，這雞皮又軟又糯，實在太好吃了！他要不吃倒沒啥，一吃就收不住嘴。一塊雞皮下肚，反而勾起了饞蟲，肚子也咕嚕咕嚕叫得更歡了。

他看了看雞頭想，反正老板平時都不吃雞頭的，老板在的話，雞頭也都是給我吃的，要不我現在就把雞頭吃了算了。這樣一想就拿出一只碗，用勺子把雞頭扯下來，盛在碗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時候雨越下越大，雞的香味兒越來越濃，肚皮也越吃越餓。一塊雞頭上能有幾兩肉呀！他扔掉啃得光光的雞頭，看看鑊子里去了雞頭的雞，這個雞頭頸好像老板也不喜歡吃，哎，干脆我也替他吃了吧。于是，他又把雞頭頸吃了。再一想，老板也不太喜歡吃雞爪，索性把兩個雞爪也吃了吧。看看桌子上正好有一瓶沒有開封的白蘭地，肥雞就酒，那才美味呢！于是他索性弄個碗，打開白蘭地，倒了滿滿一碗，一口雞爪一口酒，自得其樂地干了起來。等到一碗酒干下去，膽子也更大了，吃一點兒點兒也是吃，老板要責備也會責備，拼著被老板罵一次，索性吃個痛快。于是，他把剩下的雞全部弄上來，倒了碗醬油，斟了碗酒，一手扯雞肉，一手端酒碗，左一口雞，右一口酒，大吃大喝起來。

一瓶白蘭地落肚，一只雞也吃得只剩雞骨架，此時天倒放晴了，但張成已有些暈暈乎乎，回頭看看老板的一身禮服和一頂禮帽就掛在墻邊，旁邊靠著一根鑲金嵌銀的斯的克（拐杖），禮服的口袋里裝著24K純金懷表，表鏈就露在口袋外。張成想，老板這身衣服，要是穿在我身上，那才叫瀟灑呢。趁著他不在家，干脆我穿上試試。然后，他脫下自己的褲褂，穿上老板的禮服，戴上禮帽，把懷表表鏈往自己脖子上一掛，又拿起那根鑲金嵌銀的斯的克，對著鏡子一看，鏡子里的人俊美瀟灑，簡直比大戶人家的公子還帥氣！鬼使神差的，他暈暈乎乎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門口河埠上正好有一艘快船要到松江府，他就一步踏了上去。

老板辦事回來，進家一看，以為家里來了賊。兩個人趕緊喊張成，可屋里屋外喊了個遍，就是沒人應聲，看看旁邊脫下的衣服，這才想到，一定是這個伙計搞的鬼。老板沒生氣只覺得蠻好笑，這個伙計已經跟了他十來年，一直忠心耿耿，又聰明伶俐，沒出過這樣的事，倒要看看他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

一直等到二更時分，張成失魂落魄地回來了，他一進門，“撲通”一下跪到老板面前：“老板，我闖大禍了，請你千萬千萬救我。”

原來，他乘快船到松江府后，來到松江鎮上玩耍。見前面好多人圍著一圈，擠進去一看，是一伙走江湖賣藝的。只見穿袍子的魔術師手里拿著個繡花手帕，大聲吆喝：“各位，我這魔咒一念，手帕就會飛到你們當中的某人身上，到時在誰的懷里，誰就要捧個錢場，可好？”眾人拍手叫好。那魔術師沖著手帕吹口氣，喊一聲“飛”，手帕就不見了！

這一下眾人都來了勁頭，紛紛你看我，我看你，想知道手帕飛到了誰的懷里。魔術師漫步上前，指著一個小姐說：“把手帕交出來吧？”

那小姐穿金戴銀，十分美貌，聽魔術師這么說，急忙搖頭說沒見什么手帕。魔術師又上前一步，嬉皮笑臉地說：“小姐既然不肯交，那我只好搜一搜了！”這一下小姐身后的丫鬟不干了，擋在前面斥責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家小姐的衣裳是隨便搜的嗎？”可那魔術師一把搡開丫鬟，伸手去抓小姐的胸口！

張成看了實在氣不打一處來，大叫一聲“住手”！魔術師一愣，隨即不屑地說：“你是哪兒鉆出來的小鬼。”邊說邊一把推倒張成，張成順勢抱住魔術師的腿腳，死活不讓他靠近小姐，這時候，丫鬟拉著小姐快步逃離了這里。

魔術師見追不上，一肚子火氣都撒在張成身上，把他踹倒在地一通拳打腳踢，張成的衣服滾上了泥，臉也破了，可他的眼睛還牢牢盯著那小姐走遠沒有。直到看不見她們主仆了，才松了手，搖搖晃晃站起來，擦擦嘴角的血跡，走進了不遠處的醉白池酒樓。

來到酒樓店堂，他往酒桌上一坐，店小二一看，他這身打扮完全是一個大財主家的小公子模樣，雖然像是剛和人打過架，可這種人口袋里不缺銀子，何況敢打架的主兒那更是不好惹的，于是畢恭畢敬地問他要吃什么。張成一摸口袋，分文沒有，他嘆口氣起身往外走，不想旁邊過來一個丫鬟，對張成說：“這位公子請留步，我們小姐在樓上，請公子您去一下。”

張成見那丫鬟正是之前自己幫過的小姐的下人，就跟著她來到樓上，果然樓上包間里美若天仙的小姐在獨飲。見到張成，小姐站起身施禮道謝。不曉得是哪個神經搭錯，還是那瓶白蘭地的勁兒還沒過，張成鼓足勇氣與小姐一番交流，才知道原來這小姐竟是松江府臺的千金。張成口才極好，兩人談得很投緣。小姐問張成在哪兒高就，他說在楓涇最大的米行。小姐抿嘴微笑著說：“原來是少東家。”張成頭上冒汗，可被小姐這一笑迷得有點兒暈，哪敢承認自己是穿了老板的衣服，只好硬著頭皮默認了。

張成知書達理，又在米行做工十來年，跟著老板天南地北地奔波，見過很多世面，居然和小姐聊得十分合拍，兩人竟產生了愛慕之情，最后約定，要選個良辰吉日，由張成和父母聘請大媒上松江府臺家提親。

等到張成離開松江，酒也醒了，腦子也清楚了，不覺大驚失色，這欺騙府臺小姐之罪，如何擔當得起。

現在，他進門一見到老板，先磕了幾個頭，然后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現在我闖了這么大的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如果府臺大人一旦知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只是你店里的伙計，我肯定要被府臺大人治罪，老板你也脫不了干系啊。”

老板真是又氣又好笑，想不到這個一向言聽計從的伙計，竟然會做出這么荒唐的事。張成講得確有道理，他可是楓涇數一數二的大老板，店里竟弄出這樣荒唐的人和事，人家會說他管教無方。如果府臺大人真要追究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又一轉念，這張成其實也確實是聰明過人的，在他店中十來年，從未出過差錯，對他也一片忠心。再說自己本來沒兒沒女，以前也想過收他為義子。現在事情既然這樣了，何不拉他一把，這樣既不會受府臺大人責備，自己也有個傳香火繼承的。一旦與府臺大人結成親家，那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這樣一想，老板與夫人當即認張成為干兒子。并同意選個良辰吉日，備下豐厚的聘禮，托大媒到府臺大人家中去提親。

府臺大人只有這一個女兒，向來眼高于頂，這個看不上，那個不愿嫁，讓他和夫人十分憂慮，眼看快成了老大姑娘，她居然自己看中了一個小伙子，再說那是楓涇最大的米行老板的公子，也算是門當戶對，自然十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