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生毛

燕壘生

20世紀80年代，江浙一帶絲廠還很多。絲廠里三班倒，其中最晚的一班要上到凌晨兩三點。這個時候萬籟俱寂，如果是冬天的話，更是漆黑一片，一踩一腳霜，因此上下班實在是件苦差事。

夏天雖然沒那么苦，但那時電力供應極不正常，停電是常事，黑燈瞎火走夜路，還是讓人擔驚受怕，尤其絲廠里大多是些女工。

有一年夏天，有個女工下了晚班回家，正值停電。走進一個巷子里，更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

本來她還帶了個手電，可是走了一半，電池突然沒電了，也就在這時，她看見前面影影綽綽有個人，正立在墻邊。她嚇了一大跳，壯著膽問了一句，卻沒人回答。她開始覺得可能是流氓，可是又問了幾句仍然不見人答話，遠遠看去，那人仍直直地站在墻邊。

女工膽小，不敢再往前走，只好繞了個圈才回家，好在那人沒有追過來，因為受了驚嚇，第二天忽冷忽熱地生了一場病。

女工有個男朋友，聽說她生了病，就買了水果來看她。她對男友說起這事時，仍是心有余悸。她男朋友是個愣頭青，得知鎮上居然有這種小流氓，義憤填膺。于是第二天天黑后，就拿了根棍子到巷子口守著。

這巷子到晚上時，過路的人很少，他守了大半夜也沒看見有可疑的人進去，倒是晚上巡視的聯防隊員看到他拿了根棍子，還以為他是什么犯罪分子。

要不是他和其中一個聯防隊員認識，說了這事，只怕反要把他抓回去。聽說有這種事，那些聯防隊員也覺得奇怪，說一直沒發現有什么色狼出現。

因為小鎮很小，當時也就五六千常住人口，全都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算毛頭小伙子有沖動真干這事，說不定劫的就是街坊鄰居，被人知道了非打死不可。

這些聯防隊員就從巷子里穿過去看了一遍，也不見有人。

過了幾天，又有人說在巷子里見到人了，那天他本來筆直走過去，走到一半兒時，突然停電，路燈也滅了，周圍一片漆黑。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卻見身后不遠處的墻邊竟然站著一個人，登時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因為他剛才走過來時，身后根本沒人，而且巷子很小，如果兩個人相向而過，就非得側著身子走才行，可他一路過來時，根本沒碰到什么人。

出了這兩件事，一時間小鎮上人心惶惶。有人趁白天去那里查看過，發現那只是條尋常的小巷子，因為年代久遠，墻頭長了些瓦松之類，墻上也滿是青苔。而所說的有人立的那堵墻，則是一個老宅子，里面是一間柴房，外面長滿了綠霉。看了看柴房，也不過堆了點兒柴火，根本沒什么異樣。

那戶人家在鎮上已經住了很多年了，房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一直沒結婚，但聽鄰居說平時很和氣，家里雖是老宅，弄得也非常干凈。那男人聽說了這事，也嚇了一大跳，說可能是潮氣大，那些綠霉長得有點兒像個人，說不定過路人心慌意亂產生了錯覺。第二天，他把外墻刮凈了，還刷了一層石灰水，接下來果然再沒有人說見到有這樣一個人了。

過了幾天，接連下了幾場暴雨，下得房間里也濕濕的。等天放晴后，聯防隊員照例巡視，走了一程，又到了那巷子里。這時突然又停電，路燈也全都滅了，有人開玩笑說這幾天那鬼會不會又出現了，旁人聽了心頭都發毛，怪他不該開這種玩笑。

他們正要離開，有人突然說：“巷子里好像真有個人。”遠遠望去，果然影影綽綽有個人立在巷子里的墻邊。聯防隊員仗著人多，打著手電一齊走過去，一照之下，哪里有人，只是那堵剛刷過石灰水的墻被雨一淋，又長了密密麻麻一層綠霉，而且這回的綠霉長得比以前更多更長，簡直跟長了一層毛一樣。

他們罵罵咧咧地要走，其中一個也不知怎么回頭多看了一眼，突然怪叫起來。旁人嚇了一大跳，問他抽什么風，他指著墻說：“真有一個人。”可是拿手電一照，明明就是些綠霉，一根根綠絲被風吹得扭動起來，弄的這墻就像活了一樣，哪里有人？

有個火暴脾氣的人就打了他一個爆栗，說他沒事嚇人干什么，但這人臉色煞白，期期艾艾地說：“把手電關了就看得到。”

旁人半信半疑，剛一關手電，結果人人都看到墻上那些綠霉中，有一些發出了螢光，赫然出現了一個人形。這一下把他們全嚇了個半死，但也有個隊員不信邪，說這堵墻有鬼，讓人拿了鋼釬來鑿個洞，大不了第二天給他補一下。

墻很老，里面也都已酥了。剛鑿下去，破口里就散發出一股臭味，有人大叫起來，原來從破洞里露出一只眼睛。他們七手八腳地把破洞鑿大，結果發現里面已經多砌了一堵墻，而當中則嵌著一具已經腐爛了的尸首。于是隊員們當晚就把老宅那男人抓了回去，審問之下，那男人交代了一切。

死者是個外地小伙子，原來，男人欠了他一大筆錢，小伙子上門要賬時，男人當場拿不出來，爭執中便把小伙子殺了。

因為尸體不好處理，而他前不久，剛看過一部叫《一個警察局長的自白》的意大利電影，里面黑手黨殺了人就把尸體澆在水泥柱中，于是就依瓢畫葫蘆，把尸體豎在柴房后墻，又連夜砌了一堵墻。

這是冬天的事了，因為小伙子是外地人，所以男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最終還是敗露了。

事后，人們說這是冤魂不安，所以才會報案。

其實人體里含有不少磷，鄉間荒墳有時破損后枯骨露出來，便會有磷火出現，便是俗稱的鬼火。

這男人把那小伙子封在墻里，從里面看，的確毫無破綻，但尸體腐爛后，體內的磷質都滲入外墻，結果那些綠霉吸收了磷質，在夜間就會發出螢光。

這種光很暗，用手電一照就看不出來，平時有路燈，也一樣發現不了，但因為那時老是停電，結果仍然被人發現了，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許就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