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田蓉紅


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巴里坤駐有不少軍隊,并招募了大批屯民前來墾荒。為了供應軍隊和屯民的需要,陜西、山西的商人從陜甘販運來大量貨物,巴里坤很快成為商貿流通、貨物云集、商賈匯集的地方。當時商業的繁榮,與伊犁,迪化齊名,并崛起了著名的“八大商戶”,有關這些商戶們的創業傳奇至今已經鮮有流傳。在一次采訪中,巴里坤縣常訓班原退休干部史鴻發老人無意中提到“天德泉”,通過回憶,他為我們還原了關于“天德泉”的一些隱秘往事。
因歷史久遠,“天德泉”一直被誤寫為“田德全”。
史鴻發老人1949年前曾在“天德泉”商號里做伙計,他說現在有些關于巴里坤的史料上記載的八大商戶里所寫的“田德全”是不對的,他從十三歲就進入商號做伙計,一直做到十九歲,從他進了商號,招牌上就寫的是“天德泉”三個字。這三個字是有意義的,因為商號經營范圍廣,包括日用百貨、布匹、糧油,還開有油坊、醋坊、粉坊,泉既代表油、醋等跟水相關的商品,還含有財源滾滾的意思。
史鴻發老人回憶說,我以前是大河小學的學生,1944年,馬圈溝失事的時候,巴里坤四鄉的人全集中在巴里坤城里面躲難。我們家本來在大河鄉二大隊六隊,晚上村里的人都說土匪要來了,全村的人趕著牛車就往城里走,一路上的牛車從前望不到后。我的父親被國民黨部隊抓去當差,后來死在部隊里,母親改嫁的后父對我也很好。到了城里,我的后父就把我送到了“天德全”里,因為掌柜子也是山西人,我后父也是山西人,沖著老鄉的情誼,掌柜子就把我留下了。
“天德全”的老股東分別是田家、張家、宋家,都是從山西過來的,后來這邊田家沒有人了,張家沒有人了,就由宋家的后人接手經營。
“天德全”最初由姓張的掌柜子經營,其他兩家只入股,不直接參與經營,平時年終也沒有分配,伙計們經常能看到宋家打發幾個孩子去站在柜臺前要東西。因為“天德泉”是田、張、宋三家的老一輩人合伙開的,張掌柜子是老一輩里唯一在巴里坤的老人手,宋家、田家的老一代都在山西,剩下的宋家后人本身沒有股份,在這邊繼承的是父親的股份,所以店鋪的生意基本上是由張掌柜在掌握。宋家住在南園子村,過去人們把他們叫嘯家,嘯家也是一種職業,就相當于現在的中介一樣。

張掌柜的真名很多人都不知道,伙計們叫他張掌柜,因為他脾氣很混,得了個外號叫張半吊子。張掌柜一生沒有具過家(成家),是個光棍,吃住都在店里面。
張掌柜沒有成家,一門心思地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大,“天德泉”是當時巴里坤的八大商戶之一,經營范圍很廣,啥都賣,我剛去的時候當店員站柜臺,賬面上的收入每天銀元不斷,收下的紙幣就不用說了。“天德泉”的攤子也很大,于現在巴里坤縣委西側中心巷臨街的地方,街南邊是“天德泉”,對著天德泉的街北是“富達西”。
“天德泉”的門面有三間,大概七八十個平方,三間門面是相通的,前面是柜臺,后面是貨架,賣一般的日用百貨。糧油不在門面上,都在后面庫房,掌柜子的住房也在后面。后面一個大院子,整個院子有50米寬、80米長,包括大門、磨坊、油坊、粉坊,里面還有個古式的兩層土樓,是用木頭做的。土樓上面是庫房,東西兩面一面四間,中間是佛堂,佛堂邊上還有個角房,有個小庫房,放一些貴重點的東西。土樓下面全是倉房,存放面粉、糧食。

門面房與后面的四間房子相通,那是掌柜子、二柜先生的住房。“天德泉”門面上雇傭了一個二柜先生,負責算賬。三個伙計,我站柜臺,其他兩人一個負責抓鍋做飯,還有一個在醋坊拌醋。
我進“天德泉”的時候,張掌柜子已經五十多歲了,人很精干,喜歡抽大煙。為啥把他叫“半吊子”呢,因為張掌柜沒有文化,說話粗聲大氣,脾氣也很暴躁,打人的時候勺打(方言,意為手下沒輕重)呢,我的頭上一老吊的疙瘩,鬧的不好,他拿起煙鍋朝頭上就是咣的一下,打下去就是一個大疙瘩,有時候,煙鍋還抽的紅紅的就朝我們的頭上打過來了。
輪地位,張掌柜下來就是二柜先生了,二柜先生雖然不動手打人,可是伙計們做的不對了,他會黑著臉罵人。張掌柜一天到晚抽大煙,抽得臉黃黃的,整天無精打采,有時候出來轉一下,柜面上的事主要由二柜先生負責。每天晚上,二柜先生把結賬后的收入交給大掌柜,他有兩個銀柜,像保險箱一樣,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大的就放一般的東西,小的那個銀柜木頭板子很厚,鎖子也和平常的不一樣,裝的都是值錢的元寶金條。紙幣一般不往銀柜里放,都是用麻袋裝的呢,那時候紙幣不值錢,買一盒子火柴都得拿一沓子紙幣。大型交易則是用實物,比如到農村去,你在店里拿了多少貨,秋天拉多少糧食來抵就行了。
進貨是從古城子或者歸化城、迪化(今烏魯木齊)進貨,也有蘇聯貨,像白口布、鐵里開(音譯,一種布料)等。進貨就靠駝隊,過去巴里坤有駝戶,“天德泉”沒有自己的駝隊,一般用的是劉華家的駝隊。駱駝隊一個人可以拉一鏈子,一鏈子駱駝有十個,一個駱駝能馱三口袋、三百多公斤的東西。“天德泉”每進一次貨,卸貨的時候,駱駝在街上就站滿了。
“天德全”家大業大,后院房子里修建有好幾個二層暗室,我知道的磨坊里有一個,醋房子里有一個。這些地方雖然隱秘,但是我干的年限多了,老掌柜從來不對我保密,有時候,就帶著我去放東西。
我知道這些暗室,二柜先生肯定也知道。老掌柜一生沒成家,生病后都是我在照顧,一直到他去世。他死的時候,就是宋家的后人去接手的。當時張掌柜糊里糊涂的,有些事情都沒交代。磨坊的暗室里有一件子白口布,是蘇聯白口布,一件子布起碼有幾十匹,來的新掌柜不知道,只有我和推磨的一個伙計知道。

當時掌柜病重的時候,讓我們用椅子把他抬進去點貨,我負責在上面點貨,那時候都是箱子撂箱子,我上去看了看,說上面沒有東西,記賬的也沒記賬。為什么呢,這里有個原因,我從十三歲到“天德泉”當伙計,一直干到十九歲,當時這個行當有規矩呢,進了店的伙計頭三年吃飯不要飯錢、干活不發工錢,就是個學徒,三年后就有屬于自己的一份股了,可是我在店里一直干到老掌柜去世,他也沒給我按股分紅,我自己就藏了個私心。后來還是覺得不行,就把這些東西說給新接的宋掌柜了。
老掌柜去世后,有一天晚上,二柜先生找我,說庫房上面有個包呢,讓我幫忙取下來以后拿回去了。我拿的時候覺得怪重的,問他是啥,他說就是些布。后來給我給了一匹布,能做個兩三套衣服,都是蘇聯的鬼子皮(音譯),鐵力開(音譯),就算把我們打發了。
其實,后來想想,當時張掌柜那個樣,二柜先生肯定偷偷摸摸藏了不少東西。后來,二柜先生還做了個大事情。后院有磨坊呢,有天晚上他讓兒子去推磨,套了個車,借推磨的名義,把暗室里的布拿出來,全部用車拿到他們家去了。
他以為這些布光他們知道,沒想到新掌柜也知道了。他們從后大門出去的,正巧,那天晚上,二柜先生的親戚就在那里住,晚上出去解手去了,回來對新掌柜子說你們的后大門咋開了。
宋掌柜子一聽,說有事了,就把我和另外一個伙計喊上去了磨坊,打開暗室一看,里面放的布沒有了。第二天他把二柜先生找來,問他一件子布咋沒有了,你們的親戚說后門開的呢,當天就你兒子進來推磨來了,再沒有別人,這個事情你得說清楚。
二柜先生沒辦法,就把自己的兒子叫出來,當著新掌柜的面打了一頓,說這個事情自己不知情。宋掌柜還是借這個因,把二柜先生給趕出去了。
二柜先生的老婆就因為這個事情想不通,擱在心里了,時間不長就死了。其實二柜先生在“天德泉”干了多少年,就是“天德泉”的二掌柜,沒有功勞還有股份呢,就因為這個事情,把他趕走了。
宋掌柜以前從來不參與經營,現在接手了這么大的家業,熟悉業務的二柜先生又被他趕跑了,沒有指事(頂用)的人,兩口子又整天抽大煙,養活的十幾口子人,商號的生意慢慢就慘淡了。1949年以后,他和533團國民黨的兵暗中有來往,勾結上,最后被逮捕勞改去了。“天德全”從他接手到倒閉也就四五年的時間,徹底就垮了,連巴里坤商會都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