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磊 周麗娜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
2013年十八屆三中全會《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穩步推進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意見》、2018年《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等中央政策文件提出賦予和完善農民對集體資產股份的占有、收益、有償退出及抵押、擔保、繼承權,要求制定相關管理辦法。這一改革舉措明確了成員如何參與分配集體資產增值收益的問題,實現了集體成員權由身份向財產的變革。然而,這種農民在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中自發設計出的權利如何成為民法上的權利,仍需進行深入探討。

集體資產股份是集體成員權中的收益分配權的股份化實現形式。王利明教授指出:增值收益分配請求權系屬成員權中具財產性質的權利,如果已經實現,即成為可單獨地轉讓的債權。劉云生教授指出:成員資格以及由此產生的成員權是一種身份性權利,具有專屬權性,原則上不得轉讓、繼承,但成員基于成員權所獲的具體、已量化且可分配的財產性收益權可自由轉讓和繼承。設置集體資產股份的目的是通過集體資產量化折股,將集體成員對集體資產的權利從物質化、實體性分配權轉變為價值分配權。在實現集體資產市場化與規模化的同時,解決集體成員如何分享集體資產增值收益的問題。從實踐來看,集體資產股份是集體成員獲得增值收益分配的依據,集體資產增值時,是按照股份確定每個集體成員的具體收益分配額。實行“生不增、死不減”靜態股權的地區,集體資產股份已與集體成員身份完全分離,即使成員資格喪失仍可享有集體資產的收益分配權。即便對集體資產股份實行動態管理的地區,也固化了成員三至五年的收益分配額。由此,集體資產股份與宅基地分配權、承包地分配權等和成員權混合在一起的、抽象的總括的不可分割的權利不同,系屬具體量化且具有直接財產分配內容的債權。
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與《農民股份合作改革試點方案》規定:將集體資產量化到集體成員,賦予成員對集體資產股份的占有、收益、有償退出及抵押、擔保、繼承權。從上述政策的解讀可知,設置集體資產股份是為了解決集體成員按照什么標準分配集體資產增值收益的問題。由此,集體資產股份包括占有、收益、處分三項權能,而不包括對集體資產的管理權。這一政策也化解了集體資產股份流轉與集體所有制之間的矛盾,集體資產股份中不包括對集體資產的管理權,這樣一來非集體成員取得集體資產股份也僅是獲得收益,而不能據此管理集體資產。不必擔心外來工商資本通過收購集體資產股份的方式控制集體資產。并且,此種制度設計具有法理依據與實踐基礎。
憲法、土地管理法、物權法等法律確立了我國集體所有權與經營管理權二元區分結構。集體所有權是成員共同占有生產資料、共同勞動、平等享有集體經濟發展成果的所有權。也就是說,集體所有權中包括占有、使用、收益三項權能,雖然確定了成員平等享有的收益份額,但缺省了處分權能。此是因為集體并非民事主體,既缺乏共同意思形成機制又無執行機關,使集體資產經營管理權缺乏附麗的主體。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物權法規定由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代表集體行使集體土地所有權,民法總則又賦予了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特別法人資格。集體資產股份是集體成員對集體資產收益權的股份化實現形式,集體成員是集體的一分子,才享有了這一權利。然而,經營管理集體資產則由具有法人資格的村民委員會與集體經濟組織負責。然而,在現行法律框架內,不能說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是集體的執行機關。由此,集體資產股份與固守成員絕對平等的管理權并非包容關系,而是兩種并列的權利。集體資產股份也并非“怪胎”:我國與英美法系的優先股、我國古代的“干股”也僅有收益權而無管理權。前蘇聯與墨西哥的村莊具有法人資格,其成員的股份也不同于公司股份。可見,股份具有強烈的固有法色彩,一國可以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創設股份。

集體資產股份是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的收益分配依據。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屬于特別法人,其不同于營利法人的主要一點就是其采用了“一人一票”的決議方式。可見股份的多寡與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的管理權無關。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配給未成年人0.4-0.6集體資產股份。寧波市某些曾經長期生活在某一集體并為集體資產積累作出貢獻,但因死亡或戶籍遷移而喪失成員資格者也被分配給集體資產股份。廣東順德規定:集體資產股份轉讓給非集體成員者,非集體成員不享有集體資產管理權。可見,在實踐中享有集體資產股份并非就能行使集體資產管理權。
在實踐中,集體資產股份能否流轉形成了三種做法:第一,不得流轉。佛山市南海區的集體資產股份不得轉讓、贈與、抵押與繼承。蘇州市吳中區木瀆鎮金星村股份合作規定:集體資產股份不得繼承、轉讓,不得買賣與抵押,不得退股提現,否則暫停收益分配。第二,承認部分流轉。寧波市規定:增值收益分配權,可以轉讓給本集體的成員與繼承,但是不得退股提現。第三,可以流轉。上海某地規定:增值收益分配權在辦理相關手續后可以流轉。前已述及,集體資產股份具有現實財產收益內容的債權,并非專屬權利,可以流轉。集體資產股份與集體資產管理權分離,即便流轉給非集體成員,受讓人也僅能獲得收益,不會出現非集體成員控制集體資產的問題。
中央政策文件提出的占有、收益、有償退出及抵押、擔保、繼承權哪些屬于集體資產股份的流轉方式?集體成員集體資產股份的占有與收益是集體股份權的權能,不屬于流轉方式。有償退出是否屬于流轉方式?成員對集體股份有償退出權,在一定程度上使集體成員權由身份向契約回歸。我國是一個人口大國,然而農地的細碎化與農業人口過密嚴重阻礙著農業經營效率,而實現農業的現代化與規模化效應必然要求農村過剩勞動力向城市轉移。并且基于利益的誘導,大量的農民進城務工。但是受制于戶籍二元制度,這些進城務工農民并沒有獲得與城市居民相同的經濟社會權利。基于此,中央提出要從土地的城市化向人的城市化轉變。而賦予農民有償退出權,使其退出集體時可以帶走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入股的收益和集體資產股份,一方面可以有助于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另一方面,使其可以利用該部分財產在一定程度上補足其與城市居民在就業、醫療、養老、住房、子女入學等方面的差距。可見,有償退出權主要是有償消滅集體成員資格的方式,其只能向集體提出,不屬于集體資產股份的流轉。如此按照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等中央政策的只有繼承、抵押、擔保屬于流轉方式。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允許“集體資產股份抵押、擔保”。《農民股份合作改革試點方案》則轉變為“慎重開展賦予農民對集體資產股份抵押權、擔保權試點”。集體資產股份屬于債權,若其作為自己或第三人債務的擔保,也應當是質押,而不是抵押。集體資產股份具有財產屬性且可以轉讓,由此理論上可以作為自己或第三人債務的擔保。雖然集體資產股份的收益額不確定,但是物權法第223條承認股權出質,而股權的收益也是變動的,由此,該問題不應成為集體資產股份出質的障礙。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穩步推進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意見》要求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應體現集體所有與社區性,將改革限定于集體經濟組織內部。這是否意味著集體資產股份的受讓人僅限于集體成員?在實踐中寧波市規定:集體資產股份可依法繼承、內部轉讓。集體資產股份是與集體資產管理權分離的債權,即使受讓人取得了集體資產股份,也并不能成為集體成員,不能行使集體資產管理權。并且,《意見》只是針對集體資產股份的初始配置,并未明確禁止非集體成員繼受取得集體資產股份。由此,集體資產股份受讓人不應限定為集體成員。但是,為了便于集體對成員集體資產股份的管理,集體成員流轉集體資產股份的,應當首先向集體或集體成員提出,集體或集體成員在一定時間內不購買其集體資產股份的,集體成員則可以向集體成員以外的主體轉讓集體資產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