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行
觀影結束,影院亮起大燈,眼角掛著已干的淚,后腦勺傳來一陣陣的疼,我恍恍惚惚地站起來,扎扎實實地跺了兩下腳,笑了——從腳底傳來了地面帶給我的踏實與安心。這天是中國的春節,我們在外奔波流浪了一年后,重又踩上了家鄉的土地,這是中國人的鄉土情懷,這是人類、是地球上所有生靈與生俱來的天性——歸家。
然而,我們流浪著。從古至今,生存的號令縈繞在耳,命運不斷地降臨,縱使我們一次次書寫離愁、一遍遍吟誦《游子吟》,都最終踏上了流浪的旅途;漸漸轉徙成性,便只在客死他鄉時懷揣著濃濃鄉愁,托付故人將骨灰帶回故土,只盼葉落歸根。在莊子哲學中,人類是在“轉徙之途”中掙扎的群類。流浪,是人類無法擺脫的宿命。
但這一次,我們選擇不再流浪,不再客死他鄉。
如余英時先生所說:“我沒有鄉愁。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中華。”
我們捎上了地球——人類永遠的家。
這份情懷促使我們發明了地球發動機,將“人類命運共同體”升華為“人球命運共同體”。而面對2500年的轉徙之途,為了實現整體生存這個最大的感性目標,往往還需要保持十分冷靜的理性手段。
因此在諸如此類的災難型科幻作品中,總會有這樣的設定:學校只有理工課程,除了歷史,其他人文哲學和藝術學科被壓縮到最小比例;人物的情感關系亦極其微弱,以人類整體生存為絕對中心,人與人之間在某種程度上是疏離且冷漠的,比如進入地下城的人們只感到麻木和慶幸,并沒有表現出對抽簽不利的親人的絲毫悲戚。
站在各個角度窺視未來的我們出奇一致地認同了這個觀點——在危急存亡之秋,情感與情懷消失了。
果真如此嗎?或許我們都想錯了。
最后真正救了人類的,還是世界各民族的凝聚力,與刻在基因鏈上的鄉土情結。我們誓死和地球一起流浪,是謂“此心安處是吾鄉”;而放棄飛船派與領航員這兩個勝算較大的計劃,也正應了三毛那句話,“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
情感紐帶在電影中也以細節和線索的形式呈現:劉啟與韓朵朵的兄妹情、兄妹對外祖父的催人淚下的親情、劉啟與劉培強打著仇恨與不理解作招牌的深深的父子情。在電影推廣曲《星》中有這樣一句歌詞:“回來,回來,回來,回來,好不好?”只有四個字,情,全在里面了。
情懷讓我們踏上征程,那么在25個世紀可怖而絕望的無邊黑暗中,轉徙之途中的人類又依靠什么來堅持前行呢?
希望!
“希望,是我們這個年代像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是我們回家唯一的方向。”
這句話在電影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在語文課上班長聲情并茂地說出時,偌大的影院滿座皆笑,好像是嘲諷在絕望的年代仍為孩子們灌輸希望的滑稽和愚蠢;而當韓朵朵在面對全球的廣播中哽咽著說出那句話時,我明白了: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燈塔卻已被點亮。
希望,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如影片中所說:“人類,這一誕生于太陽系的渺小族群,踏上了2500年的流浪之旅。無論最終結果將人類歷史導向何處,我們決定:選擇希望。”漫漫長夜里,人類自“流浪地球”計劃啟動以來的第100代子民會看到——半人馬座三顆金色的太陽在地平線上依次升起,萬物沐浴在溫暖的光芒中。固態的空氣融化了,變成了碧藍的天。有一對父子盤腿坐在貝加爾湖湖畔,在冰原解凍成水的那日相約釣起鮭魚。
地球文明之所以壯美,是美在她能在絕境中,開出希望的花朵。
希望源于對歸家的渴望,是鄉愁的另一種呈現形式。
諾瓦利斯說:“哲學是一種鄉愁。”我說:鄉愁是一種哲學。
因鄉愁而誕生的“流浪地球”的荒唐計劃,讓我們看到人類千萬年來的抗爭得到了完完全全的勝利——我們不再轉徙,不再流浪。其實勝負本無關,人類的抗爭,本就是一部值得無上贊美的史詩。猶太格言日:“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次的笑,當是會心一笑。
我的地球,我不想讓你在茫茫星海中孤獨前行,但若終有此一天,我定陪你一同流浪。
(責任編輯:白玉磊 責任校對:司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