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紅樓夢》里的顏色真的是你以為的嗎?

譚霜

若問中國古典小說作家里頭，誰對中國傳統色彩最為青睞，縱觀諸多名家，非曹雪芹莫屬。《紅樓夢》里顏色紛呈，黛玉穿的“月白色”，寶釵穿的是“蜜合色”，史湘云穿的“秋香色”，鴛鴦穿的“藕荷色”，襲人穿的“桃紅”，櫳翠庵的紅梅是“胭脂色”，鶯兒回答寶玉梅花絡的配色是“松花配桃紅”，芳官穿的是“海棠紅”，寶釵捕的蝴蝶是“玉色”，賈母的軟煙羅是“雨過天晴”，鳳姐讓平兒送出去的褂子是“佛青”“銀鼠”色，寶蟾穿的是“石榴紅”……

只看看這些色彩的名字便已是詩意十足，風雅萬分，極其符合中國傳統審美傾向。古人誠乃有心之人，他們用自己的智慧，以文字為載體將生活中的美感一一保留下來，供后人參詳賞玩。哪怕只是稍縱即逝的美好，也沒逃過他們敏銳的洞察力。《紅樓夢》中出現的顏色，大多數人是不甚了解的，原因繁多，主要有兩個方面：一來《紅樓夢》閱讀群體較窄，色彩不為人知嘵也在情理之中;二未大多讀者對于這些帶有描述性的顏色詞匯，一般都是粗略看看，或者以為就是字面上的顏色。

有些顏色真的就是你以為的那樣嗎？那些極具詩意的顏色外殼下面，到底隱藏著什么顏色呢？

“月白”，真的是像月亮一樣的白色嗎？非也！《紅樓夢》中八十九回：但見黛玉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博物匯編·草木典》里記載了一種叫“月下白”的菊花：“月下白，一名玉兔華，花青白色，如月下觀之。”在古人的眼中，月亮不是我們一般觀念當中所想的干干凈凈的純白色，而是一種幽微的白，帶著一縷藍色，是一種介于純白與淺藍之間，淺到接近于白的淡藍色。“月白”屬冷色調，在文學作品當中出現的頻率極高，承載了中國古人諸多想象空間，是一種常見卻易被誤解的色彩。

《紅樓夢》中穿月白色繡花小毛皮襖的黛玉從穿衣、生活物品，再到心境都可以用“素凈”一詞未形容，一如那輪白中帶著一縷藍的月亮。往常著裝艷，麗的王熙鳳在國孝家孝期間，也是穿過月白緞祆的;而看破紅塵的檻外人妙玉也是穿過月白素綢兒襖的，同樣給人一種素凈之感。另外，在魯迅先生筆下，剛剛失去丈夫的祥林嫂，“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除了一種素凈之外，還多了一層蒼涼的意味在里面。

“雨過天晴”（此詞采用脂本說法，程本則稱之為“雨過天青”）是一種顏色？不是吧？它不就是一種天氣狀況嗎？非也！于是你又想到了周杰倫那首《青花瓷》，“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但是，天青色，又名雨過天晴（青），并不是青花瓷的顏色，而是青瓷的顏色。曾經宋朝帝王有云：“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云破處”證明有天空有云，“雨過天晴”也就是大雨過后天空放晴，白云與陽光相互交織出來的顏色，隸屬藍色系，和月白同宗。“雨過天晴”身上同樣有著一種清靜的恬淡之氣。一千人就有一千個“雨過天晴”，那么它到底是一種什么顏色呢？目前，北宋的汝窯天青釉，被大家公認為是“雨過天晴”色的最佳復刻品。如此一未，賈母壓箱底的雨過天晴軟煙羅便有了認知歸屬。

“秋香色”又是一種什么顏色？《紅樓夢》中賈寶玉穿著的“秋香色”箭袖，賈母有秋香色的軟煙羅，史湘云穿秋香色衣服賞雪等等。秋香色，秋天的香氣，多詩意雅致的名字，讓人浮想聯翩，引人入勝。在秋天的原野上，大地一片金黃，到處洋溢著秋日果實的香氣和泥土的濕氣。此時，大地上的驕子們開始黃肥綠瘦。秋香色，又稱淺橄欖色，是介于綠黃之間的色彩。乍看似綠色，細觀又極像黃色，隸屬于黃色系，是一種淡雅又不失活力的暖色調，讓人滿心歡喜，賞心悅目。

諸如此類色彩的詞匯仍有許多，它們詩意、文雅、別致，卻又極其神秘。諸如炎、綰、酡顏、櫻草色、緗色、琥珀、檀……在它們背后都一一承載了中國古人的智慧。

【出處】王熙鳳衣著描寫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云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第三回《托內兄如海薦西賓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出處】史湘云衣著描寫

只見他里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褙小袖掩衿銀鼠短襖，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qian）褶子，腰里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無色宮絳，腳下也穿著唐（you）皮小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出處】賈寶玉衣著描寫

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

——第三回《托內兄如海薦西賓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出處】室內環境描寫

又進一道碧紗廚，只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寶玉穿著家常衣服，輟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看見他進來，將書擲下，早堆著笑立起身來。賈蕓忙上前請了安。寶玉讓坐，便在下面一張椅子上坐了。

——第二十六回《蜂腰撟設言傳心事瀟湘館春困發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