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冬去春來，等一樹花開

林舒藍

1

皖南入夏時節，微風一漾，星點的花瓣便灑了滿地，天地間忽而變得溫柔，像極了和你初見的黃昏。

那日是即將升入高三的我最后一次出板報，為此我準備得十分用心。可或許是越強求阻礙越大，在開始畫框寫主題字時便試不到任何滿意的顏色。

眼看玫瑰色的天染上黯淡的藍，我又焦躁又委屈，一揮手不小心將粉筆盒打落，“噼啪”的聲響似乎慢了半拍，我一低頭，看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你，臉上帶著淺的黃、深的藍，抬起頭迷茫又好笑的模樣，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你皺起眉時我才反應過來，急忙跳下板凳找紙巾，指揮著你左擦右擦，可那些痕跡執意不走，像粉底般暈了整個面頰。

“要不……你還是去洗洗吧？”我支吾著開口。你轉身離開，我繼而彎腰狼狽地拾滿地斷碎的粉筆。早春仍有寒涼，窗外天幕漸落，我一下急紅了眼眶。

“把那只黃色的粉筆給我。”你突然站定在我身邊。我一哆嗦，下意識遞給你，便聽見粉筆在黑板劃過時粗糙的音調。

你高而筆挺，不用踩板凳便能夠到黑板頂端，一直到最后一絲玫瑰色的云消失，我一直端著顏料和粉筆站在一旁，看偌大的黑板如同你揮斥方遒的戰場。

你畫完一半，我便在空白處抄寫文章和小字，不知為何，剛才怎么看都不搭配的顏色，此刻卻賞心悅目，也可能，是因為你不時輕聲叮囑我：“不急，慢慢來?！?/p>

2

那日完成板報后你便匆匆離開，我甚至沒來及問你的姓名，只因當天是高二生留校考試猜出你和我在一樣的年級。

半月后，學校出了年級百名榜，我被好友拉去擠在人群中瞻仰學霸，離開時心海有莫名的失落起伏，我看見操場邊的草木花色，淺的黃深的藍，終于明白是因為沒在上面尋找到你的名字。

你的確不是很優秀的那一個，可每日在題海間披荊斬棘的我，養成了不時望向樓下與操場的習慣。只是不想，再遇到你，卻是更加狼狽的境況。

彼時距離高考已不足10個月，我的成績卻在肆無忌憚地玩游樂場的跳樓機。我躲去操場盡頭的雜草邊，第一顆淚珠落下才察覺到有人在。

我用兔子一樣的雙眸與你四目相對，這次換成你“撲哧”一聲樂了，遞來紙巾：“怎么了？”

或許是太久壓抑無處傾訴的情緒泛濫，我稀里嘩啦哽咽著訴說生活的種種煩憂，你卻拽過我的試卷：“不就是幾道題不會嗎？你怎么總這么著急？”

“你教我？”

“我也不會?！蹦阌悬c苦惱地說，抱來一只小相機，我才知道你是編導藝考生，你來操場是練朗誦，也想捕捉一些美妙的鏡頭。你給我看曾照下的驚鴻一瞥的美，說那些畫面，得來或是耐心的等待，或是偶遇，但總會來。

你說得篤定溫柔，我在夕陽的掩護下悄紅了面頰。

3

你不是青春年少小說里的范本，座位在平行班的角落，但你有耐心也明朗，是我風平浪靜的17歲唯一的彩虹色。

你會在偶遇時狡黠一笑，問我今天怎么沒哭，我瞪你，你故意揉亂我的頭發，回到家換下外套時，帽子里卻“噼里啪啦”落下糖果；你會在路過我教室，看見眉頭不展的我時，叫我出去談天放松；甚至會用攝影道具布置出迷幻如魔術般的景讓我驚奇。

生活百味，有你皆甜，可冬日終會降臨，一同而來的是初雪和你要短暫離開去?？嫉南ⅰ?/p>

我的笑被風凍住。你見我神色不對，眸間閃過一絲慶幸：“馬上第一次模擬考試，我不在，你準備找誰哭？”

我抬手打你，告誡你這次我一定會直沖云霄，彼時第一片雪花落下，四溢的傾城日光突然有了點應景的黯淡，你突然問我：“想看彩虹嗎？”

我疑惑地抬頭，看你拾起一旁澆花的水管，輕擰開龍頭，呈45度角對著天空最后一束燦陽噴出清亮的水，一道淺淡的彩虹便凝在天邊。

我驚喜至極，轉頭聽見“咔嚓”一聲輕響。

“這是攝影時常用的場景制造的手法?！蹦隳嬷鈱⑾鄼C遞給我，“送給你，如果遇到了不開心的事，就想想今天的彩虹?！?/p>

我看著相機里青澀朝氣的自己站在彩虹下面，心海澎湃得像在做一場至柔之美的夢，可下意識往旁邊移動后，心卻突然降至零下。

里面是一個淡妝少女在練習表演，眉目有濃情，也有如你一般的從容不迫。

連翻幾張都是她練功的特寫鏡頭，我連忙調回，將相機塞還給你，別過頭祝你萬事如意。

4

我將情緒的濾鏡抹去，看清我們之間不過相識數月的距離，卻在刻意忽略你發來的“晚安”時難以入眠。

曾幾何時，你已如明燈一盞，將我這輛列車引領上正軌，腳踏實地平穩下心緒一直向前。

你似是察覺到我的疏離，頭像不再亮起，十余天后，蓋著各地郵戳的明信片卻踏過冬日為我燃起暖意。你字跡瀟灑言簡意賅的祝福，被我小心夾在書里。

我像一只鐘擺在理智與泛濫情緒間離你忽遠忽近時，你在3月，趁著桃花開站在教室門口找我：“我回來了?！?/p>

心在一瞬間融化，于是想也不想，抱著習題去看你藝考機構的慶祝表演。

你穿著正裝和相機里的少女搭演一部小品，默契感十足，一顰一笑滿是甜蜜，雖是演兄妹，我卻幾乎落荒而逃。

可你一下臺，就坐在我身旁手舞足蹈地問我演得怎樣，而紀念視頻開始播放時，你身旁的男生問：“我拍的這幾張不錯吧？”

抬眼，居然是在我心間掀起巨浪的那幾張照片，心有千千結，不論解與不解，我都已坐立難安，無地自容。

好在你并無察覺，你擺弄著相機將視頻里的照片一一刪除，停在彩虹那張，忽地抬起頭，我垂眸假裝沒看見你莞爾一笑，繼而跳過。

5

我以為你會像那天的彩虹，為我再創驚奇，可你如一杯起初滾熱的水，在不疾不徐的時光里冷涼了情誼。

我拉著好友制造和你的偶遇，你如往常弄亂我的頭發，可帽子里沒有糖果，你眸光中的暖也被疲倦取代。我心知高考在即，或許你只因藝考落下太多課程，可每做幾道題，心海還是卷起一朵浪花。

桃花落了，木棉花又開，對你的喜歡終是被繁忙沖淡了些許?？筛呖记耙蝗眨瑢W校的廣播里說：“愿你合上筆蓋的剎那，有著俠客收劍入鞘的驕傲”時，我眼前卻浮現出你站在板報前的姿態。

我知道，年少的情誼會隨著熱血流淌，甚至你我之間就像云與天，似親昵也因風流轉，我整理好心情離開學校，看見合歡花已盛開得熱烈。

兩天轉瞬即逝，我和好友站在別校門前商量著小聚，她提及叫上你，我搖頭說不急，卻詫異地看她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身邊的光被高大如白楊的身影擋住，你長舒口氣：“終于結束了。”又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語，“其實，偶爾也可以著急一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