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宜
這是個言必稱努力,志必談奮斗的時代。大多數人的內心如烈火烹油,日日夜夜都發出焦慮、不安的躁音。然而,一眼望去,生活中最焦慮、最努力、最拼命奮斗的不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流浪漢,而是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學生、白領和商人。名義上是缺錢,實際上缺的是安全感和自信,而自信,是一切平和與淡定的基礎。沒有自信,很難安住當下,自然也就談不上隨遇而安了。
關于隨遇而安,弘一法師有一個故事。1925年秋,他因戰事而滯留寧波七塔寺。一天,朋友夏丏尊來拜訪,看到他吃飯時只有一道咸菜,不忍地問:“就這一個咸菜,不會太咸嗎?”法師回答:“咸,有咸的味道。”吃完飯后,隨手倒了一杯白開水喝。夏丏尊又問:“怎么喝白開水,沒有茶葉嗎?”弘一法師笑著說:“開水是淡,淡也有淡的味道。”
錦衣玉食的翩翩公子和咸菜草席的出家僧人,在弘一的眼里,是各有各的滋味。皆可悅納,皆可安生。可見,心安之處天地寬,無論什么樣的境遇,都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有一種人,頭在云端,能見天堂,身在人間,能知冷暖,腳踩地獄,艱辛無妨。無論從云還是成泥,都能活得和風細雨,鮮活欲滴。譬如名垂古今的蘇大才子蘇東坡。
蘇東坡不僅會寫詩,而且會把粗糙簡陋的生活過成詩。
蘇東坡好吃,元豐三年,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黃州沒有京城的繁華,想要吃得好,就得自己動手。于是,他到黃州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借了半畝地種菜,又建了個小池塘養魚。
59歲的時候,再次被貶惠州,惠州是蠻夷荒蕪之地,連魚塘都沒有,只有荔枝可吃,但蘇東坡依然不改吃貨本色,留下“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名句。之后,再貶海南儋州,對著茅屋菜畦,他一樣喝酒、寫詩、作畫。
若說懷才不遇,世間有幾個人的“才”可以跟他比肩?若說際遇不如意,恐怕你我再委屈,也委屈不過他。可見,對于不執著的人來說,物,豐有豐的好,簡有簡的好;境,繁華有繁華的好,枯寂也有枯寂的好。
在這個以“努力”為美德、以“成功”為榮耀的時代,大家都在不停地掙錢、掙學歷、掙各種證書、榮譽和資歷,然后,把它們存放在一個叫做歲月的冰箱里。直到有一天,上帝賜予我們的歲月被用光了,忽然發現,自己用美好年華兌換來的不過是存在冰箱里過期的東西。
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斷犧牲自己的欲望(哪怕是睡個懶覺,吃一頓美食這樣小小的欲望),去追求好多沒有用的東西,包括沒有用的錢(當欲望被光陰吃光的時候,連金錢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我看是因為內心安全感的缺失。“缺乏安全感”本質上是一種病,心理上的匱乏感不是金錢這種化療手段所能夠療愈的。這就是為什么有些人很有錢,依然焦慮,依然不安。
因此,隨遇而安不是富人的特權,而是所有人可以實踐的智慧。生命的公平在于,縱然長得普羅大眾,一樣可以活得秀色可餐,“處處春風,日日好日”不是來自外在的富裕和成功,而是來自于你內心的豁達和淡定。
幸與不幸,其實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