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振濤(字濤聲,號云山,別號蓮心草堂主者。其書法工楷書,擅行草,亦能隸篆;書風雄而秀,雅而健,沉著痛快。以下簡稱“劉”。)
李少華(湖南廣播電視臺記者、湖南省書協會員,以下簡稱“李”。)
對話時間:2019年4月13日
2019年4月20日
2019年5月2日
對話地點:湖南省長沙市天心區星語林小區劉振濤先生寓所
一、書展譽京華,專家高評價
李:感謝劉老師接受我的采訪。我們就從您去年(2018年)年底在北京做的個人展覽說起吧。現在到北京做展覽的人也很多,但您的這次個人展覽在專業領域引起的轟動是少見的。
劉:我其實也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大的反響。雖然我對自己的創作能力和水平是有一定的自信,但展覽能不能成功,往往不單純是水平決定的。所以,后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來看展覽,我還是覺得有點出乎意料。這可能與幾位名家的推薦也有一定的關系。比如中國書協副主席劉洪彪先生,還有王魯湘先生、夏湘平先生,等等。
李:您和劉洪彪先生以前就認識?
劉:以前不認識。就是這次展覽之前要在榮寶齋出版社出一本作品集,經朋友介紹,我想請劉洪彪先生寫個序言。我先給他寄了一些作品的照片,他看了之后,就給我寫了個序言。開幕式我們也邀請了他。他來了之后,顯得特別激動,一幅一幅地給別人介紹我的作品,還打電話給其他人,說這是很難得的一個展覽,讓他的朋友都來看。
李:王魯湘先生您以前應該很熟吧?他是從湘潭大學出去的,他跟湘潭的畫家周宗岱先生也很熟的。
劉:以前當然知道王魯湘老師,但沒有打過交道,沒有見過面。這次在北京,我也特別感謝他。他去現場看了我的展覽,全程陪了我兩天。我們一起討論了很多關于藝術方面的問題。他還給湘潭市委宣傳部的領導打電話,對我的書法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說我是湖南書法史上繼何紹基之后最有探索精神的書法家,湘潭方面應該好好地宣傳我。這個評價太高了,我有點擔當不起。
李:夏湘平先生您以前就認識?
劉:夏湘平老師我們倒是很熟,認識很久了。他的老家就是湘潭。我們經常有聯系的。而且年輕的時候有一次搞活動我們還在一起待了一個多星期。他比較喜歡我的字。
李:為什么想起在這個時候去北京做一次個人展覽呢?我看北京的一些專家也都說,你八十多歲了還要到北京去做展覽,是很了不起的。而且您的作品面貌很豐富,對各種書體的研究都很深入,在創作上也很有創新精神。
劉:到北京做展覽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心愿,準備了好多年。但因為各種條件的限制,一直沒有成行。我在湘潭、長沙、日本和臺灣都做過展覽,但總覺得到北京去做展覽,可以讓自己的作品接受更專業的人的檢閱。這對我自己也是一個促進。
李:展覽的籌備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劉:雖然很早就想去北京做展覽,但這次展覽的舉辦也是很偶然的,是我的一個學生幫忙運作的。他叫陳芳桂,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政治部文藝創作室專職畫家。他是湘潭人,很多年前跟我學過書法,后來專攻美術。他為了了卻我的這個心愿,就幫忙打聽展廳的情況。剛好央視書畫頻道的美術館有幾天的空檔期,就讓我們準備作品。前后大概一個多月。時間上是比較倉促的,但后來的展覽效果還是很好的。他們后來還邀請我參加了“大美之春”春節聯歡會。
李:這個晚會享有“美術書法界春晚”的美譽,是每年都會舉辦的年度文化盛會。2019的“大美之春”邀請了全國兩千余位美術書法界的精英參加。我知道的湖南方面好像只邀請了幾個人參加。非常不容易。
劉:我主要是去開眼界的(笑)。我以前也沒有參加過。可能是看了我在北京的展覽后,北京書法界的人對我有了新的認識,就邀請了我。在晚會現場,我的座位還是排在第8號,就是第一排比較中間的位置。晚會是在人民大會堂舉辦的。我沒有想到到北京做一次展覽還有這么高的待遇。(笑)
二、從小立志學書,一生癡心不改
李:第一次給您打電話預約采訪,聽到的是您一口地道的湘潭話。但我了解的是您是在寧鄉出生并度過青少年時期的,實際上差不多成年以后才去的湘潭。您先跟我們講講您在寧鄉的成長經歷吧。
劉:我說的話其實還是寧鄉話。你老家不是這邊的,可能聽不出來。我從小是在寧鄉長大的。我4歲就讀書了。
李:是私塾嗎?
劉:開始不是私塾,就是小學。
李:那您小時候家里經濟條件蠻好嘛。
劉:條件也不好。當時我們家里住在一個謝姓家族的祠堂里。我出生的時候,家里其實非常貧困,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都是租別人的房子住,經常被別人催著走。我出生時,快過年了,又被別人趕出來了。我奶奶就拄著拐杖到處找地方。后來找到一個遠方親戚,他們就介紹我們去謝家祠堂住。這個謝家祠堂大得很。我們家里雖然什么都沒有,但我家里有勞力,我父母親,還有兩個叔叔和兩個嬸嬸,都是好勞力。我們家就租了謝家的田地種,我記得當年我們家一年要交164擔谷的租。這樣我們還是能夠生活下去了。到我4歲的時候,家里的經濟條件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所以,在謝家祠堂讀書一開始還是我們家出錢請的先生。
李:那這個不就是私塾嗎?
劉:不是不是。因為這個祠堂很大,當地就把小學辦在這個祠堂里面了。
李:這個謝家祠堂對您的影響還是蠻大的?
劉:是的。祠堂里有很多匾額、對聯。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催@些東西。這個祠堂也是他們謝姓家族議事的地方,所以經常人來人往。我們小孩子在祠堂里面玩,經常聽他們說各種各樣的事,也增長了很多見識。謝家人都蠻好,也很喜歡我,讓我給他們點煙呀,經常逗我玩。他們有時候對我說,你要努力讀書呀,不讀書就是這個小拇指,讀書好就是這個大拇指。
李:小學一直在這里讀。
劉:讀了一年以后,日本鬼子打到長沙了。大家就慌了。
李:在這里搞了多久?
劉:搞了11年。
李:具體是做什么工作?
劉:畫海報、宣傳畫、寫標語等等,都是很大的畫。電影海報畫得特別多,也畫得很大,開始還有點膽怯,后來畫多了也就順手了。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劉曉慶的像畫得最多,也最難畫。因為女演員要畫得漂亮,畫得像很難,男演員就好畫多了。到后來都可以畫得很好了。
李:工作之余,您自己也堅持臨帖,鉆研書法嗎?
劉:那當然,一天都沒有停過。
李:主要是臨什么帖?
劉:主要還是臨古代的經典字帖。我從那個時候就有一個觀點,現當代人的作品可以看,但堅決不臨。當時上海有個女書法家周慧珺,出版了一些字帖,我就覺得她寫得真好。但我還是沒有臨她的。我覺得現當代人的東西還是沒有定性,并沒有經過時間的檢驗。
李:從創作的角度看,我覺得其實都可以借鑒。但從您這一代人學習書法的具體歷史條件看,您的這個觀點也很有道理。至少從您個人后來的書法風格來看,如果不在年輕的時候打下非常扎實的基本功,有很多東西在后面是變不出來的。這也是現在的年輕人很難做到的一點?,F在沒有誰愿意花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去練基本功了。我覺得您在楷書上所下的功夫,特別是對顏真卿和歐陽詢的深入研究讓您一輩子受益匪淺。
劉:我1972年從鄉里調到縣電影院百花劇場搞美工,自己覺得要買點字帖。小時學過顏真卿多寶塔、勤禮碑,再學過柳公權,讀書出來總想找帖。隔壁新華書店沒有古人字帖,只有當時的人寫魯迅詩詞的一些字帖。我想學前人的,在歷史上有影響的,我想要古人的。正好文化館有王羲之的《圣教序》,看見心里好喜歡。當時對王字并沒有什么很深的認識,但心里喜歡,馬上跟文化館的人借,借了就臨,臨了很多遍,后來還用這種字體寫孫過庭書譜。當時文化館的負責人是周宗岱。周宗岱后來還開玩笑說:“書借了這么久,還不還給我?”當時我還不認識周宗岱,因為這本書才認得他,后來和他也成了好朋友。
李:看您早期的作品,楷書占了大部分。不管是顏體,還是歐體,都寫得非常到位。
劉:楷書我主要還是臨顏真卿和歐陽詢的。我自己到現在也覺得我也正是寫了那么多年的楷書,才打下了比較扎實的基礎。
四、轉益多師求教,研修班是轉折點
李:你們這一代書法家的學習和成長環境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你們學習書法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學的,但又因為從事與這個方面有密切聯系的工作,所以是經過了大量實戰訓練的。一方面因為寫得多而具有比較扎實的基本功,另一方面卻因為缺乏名師的指點很難取得突破。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書法不僅僅是把字寫漂亮就行了。
劉:這個主要還是要自己不斷地思考。長年累月地寫,如果不動腦筋,也會覺得沒意思。書法的魅力就是你永遠都會覺得它奧妙無窮,那里面有很多值得你去琢磨的地方。還有你還要去學習很多書法以外的知識。后來恢復政協、人大機關,我又先后調到縣政協、湘潭市政協工作,任市政協文史委主任,直到退休。在市政協文史委員會工作期間,我還編輯出版了《齊白石研究大全》《從木匠到國畫巨匠》《書法與美工》等著作,對我后來書法風格的形成也有很大的影響。
李:八九十年代的時候您至少在湘潭已經是非常有名氣了吧?
劉:應該是吧。那個時候湘潭市區的招牌是我和楊向陽老師寫的。他是湘潭師院的。
李:楊向陽老師我知道。他還寫過一本書法方面的書《書法要略》,我年輕的時候還當作教材看。
劉:他是從外面調來的,在外面的名氣也很大。他創立了湘潭師院的美術系。我那時在湘潭市政協工作。楊向陽老師來之前,我就是湘潭名氣最大的。他來了之后,我們倆就是湘潭書法界的標志性人物。
李:我覺得,楊向陽老師的作品主要是個人特點比較明顯,您的書法所呈現的面貌是傳統功夫比較扎實,特別是楷書和行書的創作。隸書也寫得很正宗,特別有美感,而且雅俗共賞。但是當一個人在某一方面達到了一定高度的時候,往往是很容易滿足的,是什么促使您在書法探索的道路上不斷地往前走呢?
劉:80年代,全國掀起了一股書法熱。我們當然會積極投身其中,和外界的聯系也很頻繁,這樣慢慢地認識了很多人,就越來越覺得書法還有很多值得去改變的地方,不能滿足于當前的成績。1985年,湖南省舉辦了首屆“湖湘書法大賽”,我參加了并得了二等獎。
李:這個大賽我知道。我在做這個系列訪談時,很多人都談到這次大賽對他們的影響。據我了解,這次大賽規??涨?,全省有5000多人報名,4000多人參賽,評選出400多幅作品到長沙來復賽,從中涌現出了不少書藝人才。
劉:對我影響更大的是后來湖南省書協舉辦的第一屆湖南書法研修班。這可以說是我書法學習的一個轉折點。我有了更多的機會和省里的書法家進行交流。
李:這個研修班同樣對湖南書法的發展啟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這應該是顏家龍先生當省書協主席的時候舉辦的?
劉:是的。顏家龍老師真是一個做實事的人。他那個時候不僅僅是積極舉辦各種展覽,而且還經常把大家組織起來一起交流。
李:您那個時候和顏家龍先生交流比較多嗎?
劉:我和他其實認識得比較早。他妹妹和我是湘潭大學的同班同學,她帶我去認識顏家龍先生的。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正在畫一幅畫。我現在感覺,他對所有搞書法的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種親近感。他會仔細問你的學習情況,并提出他的建議。所以,跟顏家龍先生在一起,學到了很多東西。然后通過他,和省里的一些名家也都認識了。
李:那這個研修班主要是通過一種什么樣的形式進行學習呢?是大家在一起交流還是也有人來講課呢?
劉:都有。當時省里的這些名家都去講過課,大家也經常在一起討論交流。具體說了些什么我也記不太清楚了。但我為什么說這個研修班是我學習書法的轉折點呢?最主要的是它讓我開了眼界,我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你會發現,有很多人都在書法這門功課中努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識,而且都搞得很好。這個時候,我對書法的認識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包括我后來學習何紹基的契機也是在這個研修班上。
五、學“何”不囿“何”,創新不停步
李:我正想要問這個問題。我們要談您的書法,必須說到何紹基?,F在大家一看到您的行書作品,馬上會想到何紹基。
劉:何紹基對我的影響當然很大,但我至始至終都沒有把寫得像何紹基作為一個目標。何紹基當然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書法家,但他的偉大之處是他的創新精神。而且他的書法面貌也很多樣化,他不僅僅是行書寫得好,楷書、篆隸都寫得非常好。在學何紹基之前,我的各種書體已經寫得很成熟了,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面貌。但就這么寫下去,我總感覺差那么一點東西。這個時候對何紹基一見鐘情,實際上是觸動了我心里的某一個點,讓我在某一個時期朝著一個方向去探索。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
李:是一種什么樣的機緣讓您接觸了何紹基并開始學習他呢?
劉:何紹基的作品在這之前我也看過,但并沒有在心里產生特別深刻的印象。不過我也還是比較喜歡,因為我也是寫顏體的嘛。真正讓我對何紹基產生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是在參加湖南省書協舉辦的第一期書法篆刻研修班時,偶然見到一本何紹基的《金陵雜述詩卷》字帖,當時感到真的是如獲至寶。
李:何紹基《金陵雜述詩卷》字帖我記得好像是一本碑刻本,是何紹基書法成熟時期的代表作之一。通篇行筆果斷、自信,沉著痛快,神完氣足。而且我覺得何紹基的《金陵雜述詩卷》與顏真卿的《爭座位帖》有一脈相承的感覺。
劉:何紹基留下來的作品很多,后來好像還興起了一股何紹基熱。但當時沒有這么好的條件,能夠找到一兩本字帖就不錯了。這個時候我能寫很多種字體,對顏、歐楷書更是信手拈來,技法上應該是比較純熟了??吹搅撕谓B基的字后,我感覺可以從這個方面突破一下,光這本字體就臨了很多遍。我還找了很多其它何紹基的字帖進行臨摹學習,并把寫的東西拿給顏家龍先生看了,他也很鼓勵我。
李:我個人覺得,在中國書法史上,湖南真正能稱得上大師的只有三個人,唐朝的懷素和歐陽詢,再往下就是何紹基了。我一直有一種觀點,覺得書法史真正有創新意識的兩個人是王羲之和顏真卿。在王羲之書法獨霸天下的唐朝,顏真卿開創了一種新的審美形態,是多么的不容易?。〉陬佌媲渲?,王羲之書風仍然是書法主流風格。而顏真卿的這一風格卻并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揚,直到何紹基的出現,書壇又迎來一種新的氣象。您是研究何紹基的專家,您是怎么評價何紹基在中國書法史上的作用和地位?
劉:何紹基作為書法領域“有清二百余年來的第一人”,他結合碑帖兩派,融匯四體,最終形成了獨樹一幟的獨特書法風貌。何紹基是一位較少門戶之見、以碑為宗而能兼顧帖學的審美視野開闊的優秀書法大師。他的書法既是對前期清代碑學的集大成者,又是對后期清代碑學的前示。
李:何紹基四體皆工,成就體現在多方面,他的書法不只限于行草,篆書、隸書、楷書諸書體都有精深造諧。他師古而不泥古,熔眾家于一爐,獨成一家??瑫鴮W顏真卿,并參以歐陽通的《道因師碑》和魏碑《張黑女墓志》,寓險峻峭拔于神和氣厚之中。行草書根柢顏真卿《爭座位帖》和李邕《岳麓寺碑》,將秦漢篆隸、北碑凌厲宕逸之氣融為一體,從形體、筆法等方面大膽突破而最終取得了成功。他的書法早年秀潤暢達而有清剛之氣,中年縱逸超邁而有飄風捩雨之勢,并時用顫筆,淳厚有味。晚年信手涂抹,人書俱老,尤見興會。用筆上下波動,落墨遲溢凝重,線條方圓交錯,特別是灑脫的長撇和長長的彎鉤的大量運用,更有云飛霧升、飄飄欲仙的感受。結體以斜為主,略向右上傾側,在斜正的顧盼照應中求得章法的平衡和諧。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俯仰、疏密、大小盡態極妍,整體氣勢矯健鼓蕩,可以看出是以顏字的雄闊為根基而參以《張黑女墓志》的俊逸,“顏七魏三”,別開生面。何紹基這種以篆隸為底蘊,以斷、斜為主構,拙中見巧,飄逸脫俗的行草風格的出現,是對巧媚柔弱的清代帖學的有力突破。所以說何紹基的成就不僅僅只是對顏真卿的簡單繼承,而是對書法技法的全面研究,對顏體進行全新的改造。從而創造了一種既有顏體風貌又有別于顏體的一種新風格。
劉:我取法何氏的脫略凡庸處,在于活參,不落熟套,于有法處求無法。取法何紹基的難點不在形質,何氏書法的風格反而成最易上手的程式。我主要是吸收何紹基的中鋒筆法,獨具心裁之妙,在摒棄其鼠尾陋習的基礎上糅進了一定側鋒用筆,這就為線條的豐富性創造了條件。筆畫的粗細輕重比較自如、生動,結字的大小長短信手拈來,不刻意安排,卻絲絲入扣、落拓有致。我努力去對何體的隨意性與靈動性有新發展。
李:如果我們把你后來寫何紹基當作一種變法,那么在此之前,你書法主要是以顏真卿、歐陽詢和王羲之為基礎的嗎?
劉:應該是的。后來我為什么會對何紹基產生那么大的興趣,也不是偶然的。因為何紹基與顏真卿他們是一脈相承的。
李:有的人在開始的時候亂寫,有的人是在成名之后亂寫。但您不管在哪個階段,一直是按照最傳統的路子在學習書法,自己不斷地在探索。
劉:其實我也寫過一段時間的“丑書”,大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書法界不是在說流行書風嗎?就是把漢字盡量地變形。我覺得也挺有意思的。至少可去嘗試一下,于是我也去變形。但寫了不多久,我發現我其實還是不適合搞這個東西,還是按照自己的路子去走可能更適應。所以,就沒有往那個方向走了。
李:但是有些老先生一輩子只會寫一種東西,那也不好,而且還自認為自己是最傳統的,其實他們離傳統相差得還很遠。但是您不一樣,您是真正吃透了傳統的,特別是用筆的扎實和對書法發展史的理解,是做了深入的研究的。
劉:傳統的東西當然是好的,就是現在天天喊創新的人也承認這一點。古人的優秀作品就是標桿。但是你不能把像不像古人的某件作品當作一件作品好壞的標準。比如說我寫何紹基,我其實并不是要求我的每一筆都像何紹基,我甚至把何紹基里面一些我覺得不好的筆法都舍棄了。這個一方面我有比較扎實的楷書和隸書基礎,我自己心里很明白哪些東西是好的,哪些東西并不怎么好。大家現在一看到我的作品,就感覺是有何紹基的影子,但又好像不全是何紹基的。這是我有意地與何紹基拉開距離。
李:您是不是曾經在某一個時間段臨了大量的何紹基作品?
劉:也沒有。要說臨得多,那還是大量的唐楷,主要是顏真卿、歐陽詢和柳公權,還有就是隸書。行書主要是王羲之。何紹基的東西當然也臨了不少。
李:有幾年您因為右手患了嚴重的疾病,無法寫字,開始用左手寫字。這對您的創作有什么有利的或者是不利的影響嗎?
劉:大概是2012年的時候,我的右手開始痛,后來越來越嚴重,基本上不能寫字了。我就嘗試著用左手寫字。在使用左手初期,我也很不習慣的。對于習慣使用右手的人,左手就像新生兒,無法順著心意前進。哪里輕,哪里重,哪里要勾筆,哪里壓墨,左手統統辦不好。我也失望過,但沒放棄。我以教導新學徒的姿勢鍛煉左手。右手一小時能學會的,左手往往要多花一倍時間。清晨適合練書,左手用的時間比右手多,我現在起來得比以前更早了。寫了一段時間之后,左手已能運用自如了。大概是2017年右手痊愈了,我現在基本上不用左手寫了。
李:您對何紹基獨創的回腕執筆法怎么看?
劉:具體什么是回腕執筆法我不好說。嚴格意義上說,我只是吸收了何紹基書法中我覺得對自己有用的東西。我國書法自東晉以來,崇尚二王的帖札書法,稱為“帖學”,但學二王者皆以翻刻摹本為宗,輾轉流傳,離宗愈遠。特別士夫大人為進階之需要,競相模仿那種毫無生氣的館閣體,使書法藝術走上了窮途末路。這時,大量古代碑版出土,有識之士大聲疾呼碑學,何紹基則是一位身體力行的實踐者。在清代碑學由獨尊北碑陷入危機而轉向碑帖相容的歷史語境中,何紹基起到了開風氣之先的巨大歷史作用。我們要學習的是何紹基的創新精神。
李:現在還經常寫字嗎?
劉:每天都寫。我覺得書法中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去鉆研。
李:謝謝劉老師。祝劉老師身體健康,書藝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