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假如你在工作日的工作時段去大型購物空間,或只是在街上走走,會發現很多人都不用上班似的,看起來也都是青壯年,看起來也都不缺錢……“啊,這一定就是原因吧!”M做出了總結,當時我倆正在陜西南路逛街,我在回憶裝修前的老百盛——從大學開始我們約會就常常定在這里碰頭了,而她在緬懷陜西路、長樂路、東平路那些已經消失的小店。
“現在的年輕人,好像和我們那時不一樣。”大概是因為沿街小店明顯減少了,吸引M目光的就成了行人。“我老公說,他們單位的九零后都是自己下樓去買個盒飯或飯團,一個人回到座位上看著手機里的韓劇美劇吃完,下班后也不像我們以前那樣拉幫結派去吃飯、唱歌、泡吧,他們說,他們都乖乖回家,沒有什么社交生活……”
“不像我們當初那么野了。”我當然記得,九十年代后興起的城市娛樂文化如何吸引人,讓當時的很多年輕人根本不想回家。M去年決定提前退休,不再上班,她的理由是:老公的薪水已能保證三口之家財務自由,自己又何必朝九晚五去掙萬把塊工資?“你四十歲就退休了,接下來想怎么野呢?”

“我從來都沒真正野過啊!”M叫起來,“我們那代外企白領,算得上這些九零后的祖師奶級別——要說社畜,我們才是中國第一代啊!”沒錯,大四那年M去涉外人才市場投簡歷,之后十七年都在一家外企打工,標準的社畜人設,一開始也是拼命表現,把業績、責任、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但始終沒機會晉升到高層,因為生養,又空置工位幾年,雖說這福利不錯,但同時意味著再也不會有上升空間。要不是她大學時的男友、現在的老公剛好踏準了投資市場的發展節奏,她怎么能夠四十歲財務自由,輕而易舉放棄工作呢。
“你知道么?我看到新桓結衣在等地鐵的兩分鐘里,蹲在地上發工作email,真的好心酸,想想自己也過過這種日子……但是,回想起來,那種辛苦本身是可以承受的,人人都可以承受,只是,覺得那樣辛苦是不值得的,那種想法卻很難一直承受下去。”M說的是去年很紅的一部日劇《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講的是一位標準社畜干三四個人的活兒,卻得不到相應的獎賞,個人生活、事業前景都很渺茫。野獸,就是社畜的反義詞,或者說,社畜們向往的、不可能得到的人性自由狀態。像M、像這部日劇中新桓結衣扮演的女職員那樣,限制很多白領擁有幸福自由生活的并不是能力的欠缺,而是在整個系統中的無力感。
“我決定離職那會兒也想過,終于可以不用為了工作而浪費時間了——年輕時以為工作代表自己的存在價值,但這樣工作了將近二十年,卻從心底里覺得那是在浪費青春。我想過,現在孩子也讀中學了,我很快就自由了,可以過一種不同于以往的生活,學點別的……”
“但是?”我等了半分鐘,沒聽她說下文,只能反問。我猜想,任何人在結束一種持續了二十年的生活狀態后,都不會立刻就有堅定的自信,哪怕是看起來很簡單的——學做野獸這樣的事。
“但是,總覺得,自由沒這么簡單。離職,只是看似高傲地離開弱肉強食的市場體制,但每天的生活,還是在虛榮勢利的大城市里……”M是在暗示,擺脫社畜的命運也不會得到自由嗎?“就是說,一個人到底有什么價值,這個問題會變得特別重要,但自己又很難找到答案。”
我們找到一家網紅甜品店,身邊都是精心打扮了出街、坐下來忙著拍照的年輕人,關于個人價值的問題很快就中斷了,我們覺得甜品很讓人失望,但這些不用上班、或許打心眼里都不想當社畜的年輕人們都挺滿意的,我們的價值觀顯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