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貽斌

走進寧遠文廟,細雨忽然從天上無聲地飄下來,飄灑在我們身上,飄灑在屋宇上和石板上,頓時,給這座古老的文廟增添了許多的幽靜和遐想。人們立即散開,到墻壁上或石雕上尋找歷史的痕跡,觸摸悠遠的文字和雕像,嗅著歷史留下來的味道。我居然沒有四處走動,撿一處無人路過的地方,獨自坐在走廊的石凳上,安靜地看著慢慢游動的人們,以及文廟的所有。
細雨沒有停歇的跡象,仍然在飄逸地飛舞,像無數絲絲晶瑩的飄帶,將屋瓦以及地面悄然地拂出一片光澤來。許多爭芳斗艷的花卉,更顯得嬌艷跟年輕,它們似乎是在襯托著這片天地里悠久的歷史罷。當然,我看得出來,花卉們還似乎流露出絲絲沮喪,嬌艷和年輕的它們,到底能夠襯托多久呢?用不著想,誰都曉得,要想陪伴這片天地里的悠久歷史,恐怕需要它們無數的子孫代代接班承繼吧。
我感到欣慰的是,文廟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除了孔子神位和皇帝題匾和精美的石雕被拆除和砸毀,竟然沒有遭受滅頂之災,沒有被那些兇狠愚昧的人殘酷地全部毀掉,這不能不說是人間奇跡。所以,至今看來,大成殿依然殿宇軒昂,墻琉璃瓦依然斗拱飛檐,二十根堪稱國寶的龍鳳青石柱依然龍飛鳳舞,這不由讓人感到無比驚奇和欣喜,為這座古老的文廟感到深深慶幸。
我懷著疑惑問過當地友人,文廟為何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里,居然沒有遭受到徹底摧毀,難道有什么神靈在保佑它嗎?友人解釋說,當時,是文化糸統的造反派為了力保文廟的完整,別出心裁地把這里作為“毛澤東同志光輝形象敬仰館”,所以,文廟才免遭更大的劫難,才因此得以保存下來。我聽罷,恍然大悟,不由暗暗佩服,這難道不是寧遠人高超的智慧嗎?如果借用那個年代常用的一個句子,那就是借革命之名,行保護之實。又想,無論在什么粗暴殘酷的時代,仍然有良善之人,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古老的廟宇被破壞,這是出于對歷史文物保護和尊重的虔誠之心。當然,反過來說,這何嘗又不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和嘲弄呢?往深處想,如果當時全國各地都像寧遠人這樣充滿智慧,是不是也能夠讓許多珍貴文物保存下來呢?又哪里會留下滿目蒼涼的廢墟呢?
一個民族如果不能記住歷史,那是一個沒有希望的民族。何況,歷史種種珍貴的見證——比如祖先留下如此之多的文物,竟然被我們這些不肖之徒毀于一旦,我們又該怎么向祖先交代?又該怎么面對后代呢?人人都說要記住歷史,其實,絕大多數只不過是嘴巴上的漂亮話而已。現在,盡管已經不是極其瘋狂和喪失理智的年代,而摧毀歷史文物的驚人事件,我們還見得少嗎?盲目的拆遷或毀地,轟隆的驚心動魄的機器聲,在殘暴地噬咬跟蠶食著歷史文明。想來,豈不讓人痛心疾首嗎?那么,像這種可怕而愚蠢的事件,何時才能結束呢?嗚呼!
細雨還在無聲地飄灑,像無盡的絲帶,漸漸地牽出我諸多的思想。再仔細想想,我先后曾經來過文廟兩次,時間竟然相隔二十八年之久。文廟呢,仍然是這樣的安靜跟古樸,莊重跟雄偉,真是一個適合于靜思之地。所以,畢竟還是讓我感到十分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