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靜,王志章
(西南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
農業規模經營是鄉村振興戰略的著力點[1],土地流轉則是農業現代性規模經營的重要前提[2]。政府政策多次強調土地流轉過程中,要保護農戶利益,激發活力提升農民福祉,這不僅是民生建設的重要內容,更是公共治理的重要范疇。數據顯示:2005-2016年,耕地流轉率年均增加20.53%[注]根據農業部經管司編制的《全國農村經營管理情況統計資料》(2005-2016)中的相關數據計算得到。;2016年土地流轉平均價格為920元/年·畝(S.D=772元/年·畝)[注]數據來自“土流網”。,轉移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占農戶可支配收入比例達到21.03%,農戶的財產性收益顯著增加;與此同時,土地棄耕、業主跑路、租金拖欠,生態破壞等嚴重損害了農戶權益,土地轉出農戶的滿意度并不高[3-5],農戶的自由選擇權、收益權、知情權和參與權等多種權益受到損失[6],那么如何保護農戶的權益、提升土地轉出農戶的滿意度具有緊迫的政策指向和現實意義。
已有研究中,一是采用農業政策的研究范式,從國家政策宗旨出發,界定土地轉出農戶的權益,如經濟性權益,或者廣義的社會保障權益,甚至政治性權益[7-8],采用Likert量表測量并作為被解釋變量,將農戶特征、家庭特征、農戶能力稟賦以及外界政策性性感知或政府功能等作為解釋變量,采用實證研究,探索影響因素及邊際效應[5,9-10];二是采用法學研究視角,通過事實歸納和法理條文比對,采用規范研究范式提出土地流轉中的農戶權益保障措施[11-12]。
已有文獻細分了農戶的土地權益、流轉的滿意度、影響因素,并提出相應政策建議,這為本研究奠定了良好的研究基礎。但依然有較多改進空間:一是,農業政策學的研究范式中,缺乏法理基礎,會造成農戶權益保護指向泛化,而法學界的研究缺乏數據支持,相應的政策建議操作性較低;二是,權益保護的測量主要采用單維Likert量表的事后評價,未能進行土地流轉前后的期望對比,會造成滿意度虛高假象;三是,對權益的保護并沒有區分重點,缺乏保護策略的探討。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已明確指出,“重大改革必須于法有據”,那么農戶的土地權益保護必然要有法理法律支持。基于此,本文的研究問題有三,一是土地流轉行為中,如何從法學和農業政策結合,界定農戶土地權益訴求邊界?農戶的權益是否受損,程度如何?如何做出科學而可行的權益保護應對策略?因此,本文沿著“土地流轉—農戶土地權益—權益受損測度—保護策略”的依存鏈,聚焦農戶土地權益保護研究,利用調研數據,采用IPA分析將質性和量化研究相結合,準確揭示土地轉出農戶的權益受損事實,并提出應對策略,以期通過保護農戶的權益,提升土地流轉農戶的滿意度,提升國家土地“三權分置”的政策績效。
保護土地流轉中農戶權益是本研究的一個出發點,但要準確把握保護農戶的何種土地權益?土地本身的經濟屬性、社會屬性、生態屬性甚至文化屬性決定了土地權益主體和權益內容的錯配,容易帶來農戶土地權益過載。因此,有必要再辨析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
從法律來看,主要法律法規都對“土地承包經營權”、“土地流轉”做了詳細規定,但就“農戶土地權益”而言,尚未形成一個法律概念。從學界研究看,部分文獻中將其當作一個不言自明的概念[12-13]。部分文獻根據研究問題,進行了細分(見表1)。概括來看,一是部分學者將其從物權體系內出發,將土地視為農戶財產,農戶的土地權益包括土地所有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處分權等,每種權能實現都與經濟利益密切相關,均以土地為載體,而與身份沒有關聯,屬于典型的財產權[14],所以土地之于農戶的財產性權益明顯,這一點也得到農經研究學者的大力支持[15-16];二是從全域視角就中國制度情景考慮土地之于農民的功能,如經濟功能、生存功能和發展功能[12],特別強調中國農村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的條件下,土地之于農戶的就業和社會保障功能[17];從更廣泛的意義上,將農戶的土地權益劃分為財產性權益、政治權益、社會權益等,是一組有機組合的權益束[18]。
造成農戶土地權益類型差異的主要根源在于農戶成員權的權益邊界彈性較大,由此會帶來農戶的土地權益存在過載情形[14];進一步探究,則是成員權歸屬何種集體,集體經濟組織還是集體自治組織[19]。從學理看,成員權是一種身份權,基于一定社會身份而對社團法人所有的權利,主要體現在參與社團業務的執行權及表決權[20],所以不同的集體組織屬性,集體成員獲得的權益應該清晰有界。但實際村務治理中,基于地緣和村社認同,我們會將成員當作兩種集體組織的合集,所以村集體成員獲得的權益就是兩種組織賦予權益的合集,既包括經濟性事項,如承包經營權、宅基地分配權、征地補償權、集體福利分配權等經濟權利,也包括自治性事項,如參與管理權、投票權、選舉與被選舉權等民主管理權利[21]。依我國《農村土地承包法》第5條規定,土地承包權是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依法承包由本集體經濟組織發包的農村土地的一種資格;這就明晰了土地承包權是經濟性事項,土地承包經營權或經營權的流轉,應該保護的是農戶經濟性事項。如土地上的經濟性收入(農業經營)、國家福利(農業補貼)以及農戶勞作(就業)機會。這里回答了本文的第一個問題,界定了土地轉出農戶的權益內涵,避免農戶土地權益泛化或過載現象。
IPA(Importance-Performance Analysis)分析法由Martilla等于1977年提出[24],評價汽車經銷商的績效,理論清晰、操作便捷、成本較低,因此廣泛應用于服務性行業,主要包括服務滿意度、地區競爭力、以及旅游地綜合評價[25]。它以受訪者對各項指標從“重要性—實效性”兩個維度報告分值,如果關注的是滿意度,則將實效性換成滿意度,然后,以重要性均值和滿意度均值的交點為坐標原點,重要性為縱軸,實效性為橫軸,將平面空間分成四個部分(見圖1)。第I象限是為高/高區域,即重要性高、表現滿意度也高,相應的對策為繼續保持(keep up the good work);第II象限是高低區域,即重要性高,但表現差,相應的改進措施聚焦在這里,未來需要重點改進(concentrate here);第III象限是低低區域,即滿意度低,但重要性也低,建議列入低優先事項(low priority)緩慢改進;第IV象限為低/高區域,即重要性低、滿意度高,相應的建議是在此不要投入過多的精力(possible overkill),順其自然。

表1 農戶土地權益的細分

圖1 IPA分析法
土地管理領域中,甘臣林區別了土地流轉中的“整體滿意、期望滿意與理性滿意”[26],說明IPA方法在土地流轉的研究中具有適用性。基于此,本文將采用IPA分析法,探索土地轉出農戶的權益保護滿意度,并提出應對策略,既是方法應用的拓展,又豐富了土地流轉過程中農戶權益保護的理論框架。
前述文獻梳理已經證明,土地流轉行為中,農戶的權益指向主要是土地的財產性權益。厘清保護內容之后,仍有必要就“權益”的內涵做一質性辨析,才能準確構建農戶土地財產性權益的指標體系。
《現代漢語分類大詞典》上規定“權益”是指公民或法人依法享受的、不容侵犯的權利和利益。從法理層面辨析,權益可以分解為“權”和“益”,“權”主要是指政治權利和民主權利,“益”則偏重于經濟利益或物質利益,從兩者關系看,“權”是實現“益”的路徑或保障,“益”的內容決定“權”的維度[27];那么,土地流轉中要保護的就是流轉后的經濟性收益和實現收益應擁有的權利。田先紅在土地產權配置中,也提出“產權不僅是一組權利的界定,還是一束權利的實踐過程”[28],如美國政策學者Allison認為:“在實現政策目標的過程中,方案確定的功能只占10%,其余90%取決于有效的政策執行”[29]。由此,可以界定農戶的土地權益應包含兩個部分:一是,土地流轉后的財產性收益;二是,獲得此收益過程中應有的權能,包括流轉前和流轉后,特別是流轉后的權利,因為有權利必然有救濟,這是權利制度的重要組成[30]。在土地財產性權益文獻梳理的基礎上,結合調研材料和課題組討論,農戶的土地權益分為四個部分(見表2):(1)地租收益。與土地流轉收益直接相關的,如價格水平、支付等;(2)相關性收益。因土地轉出后的相關性收益,但并不必然反映在地租之中,如國家補貼,合理的糾紛賠付等;(3)流轉前權利。在簽訂土地流轉合同之前應該擁有的一些權利,如知情權、參與權等;(4)流轉后權利。主要是合同執行過程中,由于信息不對稱產生的道德風險,所以要賦予農戶地力恢復權、生態保育權、糾紛調解權等;最終形成14個因子構成的農戶土地權益評價體系。在分析方法上,每個指標均采用Likert五點量表測度:如重要性程度,每個觀察指標都采用從“1”到“5”,對應的重要性程度為“非常不重要”到“非常重要”,滿意程度從“非常不滿意”到“非常滿意”。
為了更充分地了解每一個模塊的綜合值,文中又設置了“土地流轉權益總體性評價”:主要是對土地收益價格公平、相關性收益合理、流轉前充分尊重農戶、流轉后擁有土地控制權。依然采用Likert五點量表測量,從“1”到“5”,對應著“非常不滿意”到“非常滿意”。

表2 土地轉出農戶的權益保護體系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NO.15ZDA023)調研獲得。調研方法采用分層等距抽樣、樣本訪談和會議座談三種方式。分層標準中,根據“農業資源稟賦、區域經濟發展和33個土地流轉試點區”分出樣本區縣,再從區縣中,根據收入水平、流轉比率確定樣本村,最后從村民花名冊中選出土地轉出戶,每三戶中抽取一戶,如果這一戶當時不在,則通過臨近農戶替代。調研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016年10月在揚州、重慶、貴陽三個地區試調,根據搜集的80份數據修正后確定最終問卷;第二階段是正式調研,2016年11-12月,主要在東部省份開展;2017年3-8月,項目首席專家和子課題負責人帶隊親自下鄉入戶調研,最后數據涉及全國11個省(含直轄市),21個市,35個縣(含有區),76個鄉鎮,121個村;數據獲取方式主要包括土地轉出農戶的結構式問卷訪談,村級負責人的訪談,以及當地區縣級農業部門負責人的會議座談。這一調研方式,能夠多層次反映與反饋農戶權益的訴求,增加研究結論的現實解釋力。收回的數據經過三輪復核后確定有效問卷,如表3所示,發放1500份問卷,最終獲得有效問卷1030份,樣本區域占比合理,能夠較好地反映土地流轉實際情況,為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數據支持。
通過SPSS24.0對問卷的信度和效度檢驗。結果顯示,Cronbach’α系數在0.706-0.823之間,均大于0.700,表明內部一致性良好;組合信度采用CR值檢驗,所有變量的CR值在0.641-0.753之間,均高于門檻值0.600;表現出良好的信度;效度檢驗主要采用AVE值和因子載荷值來衡量,也均通過檢驗,篇幅所限,從略。
首先對土地轉出農戶的整體滿意度分析(見表4),統計結果顯示:總體滿意度達到59%,不是十分滿意,應該存在權益受損現象。在四個模塊中,對“相關性收益”評價最高,滿意度為73%,主要是因為土地轉出后,農業綜合補貼依然發放到農戶手中;“土地收益”評價良好,滿意度達到60.2%,調研數據顯示,土地流轉均價達到11107元/hm2,略高于杜挺(2018)測算的全國均值(9537.58元/hm2)但具有可比性[31],說明樣本代表性良好。調研中,62%的農戶評價土地轉出租金合理,與此對應的是,79%的業主評價租金偏高。流轉權利的兩個模塊中,流轉前權利,農戶評價良好,滿意度為69.2%,相反,流轉后農戶權利滿意度卻只有51.2%,其中“非常不同意”的占比最高,達到32%;造成這一強烈反差,可能有兩點原因:一是,國家政策偏倚與土地流轉前的管理,如“堅持尊重農民流轉意愿”、“簽訂合同”等;而關于流轉后的管理,卻少有提及;二是,土地轉出后,業主和農戶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產生了敗德行為,導致農戶發現受損時,事后維權成本極高,即便維權順利也并非能夠挽回損失。學理上分析,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的戰略實施引致農戶的生態理性逐步凸顯,或者農戶對土地的非經濟性依賴通過主張村域公共利益(保護農村生態、土地質量),凸顯承包權權能[32],但由于這一權益主張缺乏有效的救濟制度,所以農戶感受到權利受損。

表3 數據獲取結果與樣本統計性描述(n=1030)

表4 土地流轉總體滿意度分析
注:土地總體滿意度不能采用其余四項構成板塊求均值,會產生合成謬誤。
農戶對土地權益的重要性期望(I)和滿意度評價(P)均值計算排序見表5.在14個土地權益指標體系中,重要性指標分值在3.431-4.412之間,均值為3.951,說明農戶對土地權益極為看重,但也出現分化與變化,其中重要性排前三的分別是“非法用地拒絕權、地租價格合理、尊重流轉意愿”,主要是權利維度,似乎農戶對土地流轉的關注開始從經濟收益轉向對土地權利主張拓展,非常關注對土地流轉糾紛后救濟(排序第五),可能的學理解釋是,中國農戶先天的“戀地”偏好,以及由此衍生的農地人格化財產特征較為明顯,他們試圖通過產權控制意識來表達[32]。
相應分析土地權益滿意度分值在2.056-4.116之間,均值3.141,滿意度不高,滿意度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尊重流轉意愿、流轉知情權、保留國家農業補貼”,這主要得益于國家在“三農”領域的戰略部署和政策制定中,特別強調農民的主體地位,具體到土地流轉中,各級政府政策將“尊重農民土地流轉意愿”列為土地流轉的基本原則。具體執行中,主要通過“開群眾會、流轉動員會、三次公示”方式,讓農戶充分知曉流轉信息,對于連片流轉中,確實有不愿流轉的農戶,一般通過調地方式解決;流轉后,農業綜合補貼依然是保留到戶的;相反滿意度排名倒數三位的分別是“流轉糾紛救濟權、非農戶原因的違約賠付、地力損壞恢復權”,可見土地流轉后侵權行為較為嚴重,初步判斷土地流轉過程中,“重流轉、輕管理”現象較為普遍,并且尚未建立有效的侵權救助機制。
為了深入分析土地流轉前重要性評價和流轉后的實際滿意度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本文計算了評價指標體系中的“P-I”值,并對相應結果進行t 檢驗(見表5)。結果顯示,除Q7、Q9外,其余指標體系均存在顯著差異。根據“P-I”值的符號可以將結果分為兩類:第一類,滿意度低于重要性的指標,包括“Y1、Y2、Y5、Y6、Q8、Q10、Q11、Q12、Q13和Q14”十個子項,其中五項指標的差值絕對差值大于1,分別是Y1、Y6、Q12、Q13、Q14五個子項,簡而言之,71.42%的農戶權益事項存在可能受損,其中50%的受損程度嚴重;從權益指標內容看,主要是受損后的權益主張和地租價格合理性。第二類,滿意度高于重要性的指標,包括Y3、Y4兩項指標,且差值均低于1。 所以,基本判斷,農戶土地轉出過程中,依然存在較為明顯的權益受損,且受損的權益指向從經濟維度向事后權益主張和土地生態方面(Q11、Q12)擴展。
至此,回答了本文提出的第二個問題。
構建農戶土地權益的IPA分析的步驟如下,根據I的均值3.951,P的均值3.141,以兩者均值的交點確定為原點,I為縱軸、P為橫軸,繪制出四個象限(見圖2),通過散點圖將所有測量指標定位在四個象限中,對應四個象限相應解釋如下。

表5 因子差異顯著性分析

圖2 轉出土地農戶的土地權益IPA分析
第I象限為繼續保持努力區域。該象限所包含的指標重要性和滿意度均較高,有五個指標落入其中,分別是Y2、Q7、Q8、Q9、Q10,這是土地流轉過程中,農戶的土地權益保障較好的區域,但其滿意度依然低于重要性,且Y2、Q8、Q10的差異明顯,所以,土地流轉中依然要注意地租收入的可靠性,農戶非常注重“落袋為安”;必須秉持“尊重農戶流轉意愿”的原則,讓轉出農戶充分參與到土地流轉的整個過程,透明化土地流轉過程,避免村級組織雙重代理人身份帶來的越權,更不能以“高地價”為誘導,獲得流轉率為主的政策績效。
第II現象為重點改進區。其重要性較高,但滿意度較低,有四個指標落在此區域,分別是Y1、Q12、Q13、Q14,這是土地流轉中受損嚴重的權益,需要重點關注。從指標值“P-I”看,Q14差值最大,主要是流轉糾紛未得到良好解決。造成這一現象的可能原因有兩點:一是,市場不確定性因素增加。以糧價為例,谷物類價格受到2016年政策和市場的雙向調節,糧價降幅較大,尤其是玉米,首次試點“市場化收購+補貼”實施的第一年,價格跌幅在20%以上,所以業主經營普遍虧損,租金支付困難;二是,農戶不知曉法律和政策。調研發現,52.55%的農戶不熟悉法律,38%的農戶不熟悉土地流轉程序。所以,初步判斷,當前的土地流轉并非真正的市場,尚不具備相應的價格響應機制。所以,土地流轉中的糾紛事項仍較多。因此加強土地流轉后的權利救助應該是未來農戶權益保護的政策指向。
第III象限是機會區。其重要性和滿意度均不高,有3個指標落入該區域,分別是Y5、Y6、Q11,這些可作為次要性指標考慮,但從P-I值來看,滿意度依然低于重要性,以優先獲取農業內工作而言,一方面,農戶并不將此作為重要權益,轉出土地的農戶多數具備離鄉或離土的就業能力,不會將土地轉出后的職業選擇必然性嵌入到業主的經營規劃中;另一方面,經營業主表示,轉出土地的農戶根本擔當不了現代農業發展需要的專業性職業素養;對此,農戶也表示理解,年齡大了或者文化程度低,只能就近賺些苦力錢。所以土地流轉與農村勞動力轉移并不具備必然的因果關系,這點也得到了朱文玨(2018)的研究結論證實;學理原因在于前者是“社會變遷+國家現代農業圖景”的需要,后者基本是市場性行為。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農村生態保育權(Q11)落入此象限,并不單說明土地生態保育不重要,相反這是國家在農村生態治理有效的體現,如環保部、農業部制定了《畜禽養殖禁養區劃定技術指南》;四川崇州地區,如果想成立養殖性合作社,必須流轉相應規模的土地消化養殖廢棄物。
第IV象限是順其自然區域。其重要性不高,但滿意度高。落入該區域的指標有2個,是Y3、Y4,可以看出:土地流轉收入分配上合理,直接支付給農戶,也有少量村經濟組織在初次流轉時向業主收取服務費用,但沒有納入地租計算,費用額度也較低;國家農業綜合直補貼依然保留到原土地承包戶,每戶從幾百到千元不等,差距不大,且占農戶家庭收入比例較小,從執行情況看,80%的流轉合同約定,農業補貼仍然歸原承包戶。
綜合而言,對農戶的土地權益保障應該分清層次和主次,保障策略要兼具科學性和可行性。這就要求精準辨識權益保障內容、測度受損情況。根據前述理論闡釋和定量刻畫,本文給出分層的農戶權益保障層級。重點關注的是:地租收益的合理性,土地流轉后的糾紛處理、非法用地的拒絕和恢復土地生態;居于其次的是:土地收益的可靠性,農戶流轉意愿、知曉土地流轉事實,參與土地流轉;適當考慮的是:轉出農戶的就業問題,糾紛賠付主張以及農村生態保育;居于最末的是:農業綜合補貼和地租收入的分配。其實,這些層次間具有關聯性,如土地糾紛可能是基于地租收益問題,缺少非法用地拒絕權導致地力損壞嚴重,所以保護農戶權益的措施應多維聯動,據此,這里提出三種聯動性的保護策略。
價格確定和價格管理是市場機制建設的重要內容。在流轉定價上,隨行就市和雙方協商(占比之和為76%)是主要方式,且農戶對價格合理性的評價也較高,土地流轉的市場定價逐步完善;但在土地流轉后的價格管理環節,缺乏反饋機制,地租上行的幻想預期并不能對市場做出反饋,尤其是在國際農產品市場的滲透與國家糧食價格改革市場化進程的雙重壓力下,地租的上行剛性導致農戶和業主博弈難以達成均衡,所以會有“棄耕”、“跑路”現象迸發。建議未來政策導向應加強流轉價格管理和市場服務并重,從發布土地流轉指導價、評估流轉合約、披露業主經營績效、規范業主競爭秩序等方面著手,在土地確權的基礎上,形成以地為管理對象的工作思路,通過服務體系的完善,建立土地流轉過程中“定價、曬價與監督”的長效機制。
在生態文明的理念引導下,農戶的生態保育意識逐漸增強,在土地流轉中即表現為對非法用地和地力破壞行為的拒絕權。目前引導土地流轉的政策中,多是以農業生產效率為導向的激勵機制,缺乏以生態保育為標準的規制或懲罰機制。如流轉大戶補貼,四川崇州規定達到流轉規模標準,則補貼500元/畝·年,連續補貼3年;其余地區也類似。進一步分析,土地生態破壞具有隱蔽性和不可逆性,如果到了農戶可以感知的破壞程度,土地生態可能極難修復了。建議未來政策制定中,根據《土壤污染防治法》和《國家土壤環境監測網農產品產地土壤環境監測工作方案》生態標準,將地力生態考核納入土地流轉和農業經營主體培育政策中,通過生態保育機制促進農業高質量發展,農業的高質量發展也為生態養護提供了經濟支持。因此,需要建立土地生態保育和土地產出率聯合的考核機制,制定與土地產出率關聯的土地生態閾值,借助第三方檢測機構公布監測數據,據此確定獎懲標準,不僅能夠減少土地流轉后的糾紛,保護農戶權利,更是農業生態發展、綠色發展的必然選擇。
有權利必然有救濟,這是法理學的基本邏輯。救助渠道不暢和農戶權益主張意識薄弱形成了負向循環,與任何經濟性行為一樣,土地流轉后由于信息不對稱產生的敗德行為是造成農戶權益受損的要因,最為嚴重的就是非法用地或棄耕。調研中,廢棄的大棚和尚未完工的加工房與綠野田疇極不匹配。雖然國家將土地糾紛納入農村治理的范疇,但就損失嚴重的行為,農戶仍然無法承擔。建議拓寬農戶的權利救助渠道,通過服務性中介組織的建立與完善,提升農戶權益訴求的公平性。當然即便如此,也依然有諸多損失是農戶無法承擔的,建議再結合市場機制,轉移風險損失,如四川成都推出的“農地租金保險”,巧妙地借力市場力量降低農戶損失。
至此,這里回答了本研究的第三個問題。
本文通過法理學和農業政策研究的范式結合,辨析了土地流轉過程中權益邊界,采用IPA分析法,利用1030份調研數據實證了農戶權益受損情況,并提出相應改進策略。研究發現:(1)農戶的權益主張從經濟維度向權利主張拓展,與已有研究類似,農戶土地流轉中注重經濟收益的同時,開始追求非生產性收益,但與已有研究不同的是,這種非生產性收益,是體現在生態保育方面的意識擴張,而非土地的就業和保障功能;(2)農戶的權益受損極為明顯。這點與已有研究中關于土地流轉滿意度較高不同,可能是雙維量表的測量更為確切,并且受到損壞的權益中,有一半以上程度較為嚴重;(3)提出了農戶土地權益保護的四個層次和三個維度的聯合保護策略,將“市場機制建設與土地流轉服務聯動、土地生態和土地產出率的考核聯動、救助渠道拓展與經濟補償落實聯動”,促進土地流轉與農戶權益保護協同施策。
本研究的主要貢獻體現在三個方面。(1)結合法理學的邏輯分析和農業政策學的實證范式,合理地界定了土地流轉中的農戶權益邊界,成員權泛化帶來的權益過載現象,有助于提升政策建議的可行性;(2)依據“權”和“益”的辨析,構建了14個指標構成的權益評價體系,采用雙維量表測度,能將流轉前的權益期望與流轉后的滿意績效對比,能夠更準確地刻畫土地流轉權益的受損情況;(3)基于權益保護的四個層次,提出了聯動性保護策略,能夠避免政策碎片導致的制度實施成本過高甚至矛盾的情況,提出了市場機制建設和流轉服務建設的重點,并將土地生態保育納入政策支持的考核范疇,避免事后地力破壞和生態破壞的不可逆性引發的糾紛,對于已經發生的權利受損事件,則通過救助渠道拓展和保險機制降低農戶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