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

“新桃”令和即將取代“舊符”平成。如何看待平成時期已經成為日本問題觀察者的熱門話題。一種觀點認為,平成時期是日本經濟“失去的30年”,外交上“平成漂流”是主要特征;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日本在平成時期實行了“韜光養晦”戰略,整個國家靜悄悄地完成了產業升級,并再造了一個“海外日本”。筆者認為,這是兩種極端的觀點,真相可能位居兩者之間。整體而言,這是平平靜靜的30年,日本做了一個成熟經濟體應該做的事情,而且比較成功;但這也是令日本難以淡定的30年。內外沖擊之下,“日本丸”在“安倍船長”的引領下,往“正常國家”邁進了一大步。但在AI時代,如何平衡對美外交與對華外交、進而確定自己在地區與全球的新地位,將是令和時期日本外交的主要挑戰。
平靜。日本平成時期面臨的基本現實是:經濟增長緩慢,大多數年份GDP增長率低于2%,其中7年為負增長,市容市貌在這30年里相對變化不大,國際地位未見明顯變化。這些構成“失去的30年”說的主要支撐。但是,從社會環境看日本依然是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國家之一,百姓生活整體上安定富足,國際形象良好,免簽證國家數量達189個,為世界第一。就普通日本人的生活而言,可以用“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來概括這30年。
成熟。證明日本屬于成熟經濟體的證據之一是,日本在平成時期實現了產業升級。制造業方面,汽車制造引領節能環保的潮流,鋼鐵生產方面削減了普通鋼材生產而聚焦特種鋼生產,數控機床領域保持了全球三大強國之一的地位。個人消費電子產品方面,生產重心從個人電腦、手機、家電(電視機、錄音機)轉向電腦芯片。產業投資方面,既有傳統行業里對淡水河谷、必和必拓等上游企業的大規模參股;也有高科技與電子商務領域的投資,典型如孫正義對ARM與英偉達的投資,特別是他投資阿里巴巴并保持第一大股東身份至今。
證據之二是經濟上“海外日本”的形成。1989年(平成元年)日本海外凈資產為42.5萬億日元,約占名義GDP9.9%,2017年(平成29年)為328.4萬億日元,約占59.8%。此外,日本在1991年就已經成為了全球擁有最多海外凈資產的國家,為47.5萬億日元,占名義GDP的10.2%。2006年,日本八大汽車公司海外產量首次超過國內產量。
不淡定。日本國內方面,既有沙林毒氣案、福島核泄漏(已經被日本國會調查委員會認定為責任事故)這樣震驚全球的事件,更有少子高齡化對社會方方面面的沖擊。人口增長停滯乃至陷入負增長是發達國家普遍面臨的挑戰,但文化的自閉性使得日本難以效法歐美,通過寬松的移民政策來實現人口與勞動力的增長。
對外事務方面,日美同盟依然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石。但是,與周邊國家特別是中國與韓國的政治關系始終處于磕磕碰碰的狀態。自民黨執政地位失而復得、首相走馬燈般更換也發生在這一時期。日本從中曾根康弘擔任首相時期開始追求“正常國家”地位。面對中國的快速崛起,日本加快了國家“正常化”的步伐,主要措施如:以防務省取代防衛廳、通過海外派兵法案、通過修改憲法解釋以解禁集體自衛權、建造直升機航母。這些都是安倍任內做到的。
此外,明仁天皇的個性因素不能不提。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日本的各政治派別都認為日本在二戰后維持天皇制是必要的,有助于維持政治與社會的穩定。這也是以麥克阿瑟為代表的占領當局決定保留天皇制的主要原因。日本是“傳統”與“現代”結合得比較好的國家。一方面,日本在較短的時間里實現了國家的現代化。另一方面,現在的日本依然是傳統文化氛圍比較濃郁的國度。而自古至今日本沒有“改朝換代”過,這既是日本“重視維護傳統”的結果,也成為日本人看重傳統的一個動因。明仁天皇13歲到17歲時曾依照父親的安排師從美國兒童文學家伊麗莎白·維寧“學習西洋思想和習慣”。他的一些行為或許與這四年有關。他娶平民女子為妻,是200年來首個生前退位的天皇,曾在包括《科學》在內的期刊上發表過29篇學術論文,具有明顯的反戰傾向,曾頂住右翼壓力于1992年訪華,也從未參拜過靖國神社。
總之,源自“內平外成”(《史記》)與“地平天成”(《虞書》)的“平成”時期,在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產業升級、海外經濟存量拓展等方面確實實現了“內平外成”。但在避免自然與人為災難、維持必要的人口增長、成為“正常國家”方面,未能體現“地平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