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鈴
于桂芬是華中地區一家大型醫院婦產科的大夫,干這一行已經數十年。每年從她手里流掉的孩子成百上千,讓她揪心的是,手術的對象很多是未婚少女。作為一名有女兒的媽媽,女兒進入了青春期,情愫萌動,她的心禁不住繃得緊緊的,她要對女兒嚴防死守,可是,一場意外還是發生了……

2017年的一天,剛吃過晚飯,20歲的大學生劉莎莎,從兜里摸出一管口紅,在嘴上細細地涂抹起來。她面前擺個小鏡子,左一下右一下地照。
劉莎莎媽旋風一樣從廚房里沖過來,警惕地瞪圓了眼睛,沖劉莎莎喊:“打扮得妖里妖氣,想干什么去?”劉莎莎不高興了,她很煩媽媽,總覺得她有些神經過敏。
劉莎莎嘟起鮮艷的紅嘴唇說:“媽,你又神經過敏了吧?”
劉莎莎媽叫于桂芬,是整個華中地區有名的婦產科大夫,干專業數十年了,每年手里流掉的孩子成百上千。孩子可憐,媽媽也可憐啊。于桂芬見得多了,也實在是怵了。什么無痛人流?甭管多風風火火的女漢子,往手術臺上一躺,出來都跟林黛玉似的,小臉慘白,眼里蓄著一汪淚。于桂芬就劉莎莎一個獨生女兒,絕不能讓女兒受這樣的罪。
打劉莎莎進入青春期起,于桂芬就嚴防死守,全方位進行監督。劉莎莎愛穿顏色鮮亮的衣裳,紅的粉的藍的橙的,于桂芬循循善誘:“小姑娘家的,穿素凈的襯膚色好看,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才穿些大紅大綠的呢。”于是劉莎莎常年穿校服,冬天裹件黑棉襖。
家里電話鈴響了,于桂芬第一個沖過去接,若是找女兒的,甭管是男生還是女生,她都要刨根問底。女兒捂著話筒不讓于桂芬聽,她就假裝在旁邊做家務,伸長了脖子,兩只耳朵也跟黑貓警長一樣,豎得像天線,想截獲重要信息。
劉莎莎上學放學,于桂芬親自接送,或者勒令老公護送,不給壞人可乘之機。她甚至一度想去派出所給女兒改名,嫌“莎莎”這名字太洋氣太招搖。
“不許早戀!聽見沒有?”于桂芬每完成一場手術,回來就對女兒耳提面命。怨不得她怕呀,人流室很多姑娘年紀小。
有一回,來了個才14歲的女孩,稀里糊涂地跟同學偷吃了禁果,竟然懷孕了,小姑娘自己不知道,還是親媽在3個月后發現的。
手術臺上,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饒是于桂芬身經百戰,也被驚著了。出來后,小姑娘淚流成河,親媽也跟著一邊掉淚,一邊破口大罵,說要回去把女兒同學的腿打斷。
于桂芬把這當反面教材說給劉莎莎聽,意在提醒劉莎莎潔身自好。劉莎莎一撇嘴:“媽,你能不能不要神經過敏?”
2015年的夏天,劉莎莎考上了武漢的一所大學。見女兒一朵鮮花迎風怒放,于桂芬更是提心吊膽,生怕有人毀了她精心呵護的花朵兒。幸好,劉莎莎的大學就在本城,還在于桂芬視線范圍之內。
于桂芬管得嚴,女兒行蹤隨時匯報,周末必須回家。她要求女兒在學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但上大學的劉莎莎像踏進一個新天地,校服不用穿了,身邊的女同學們一個個花枝招展,劉莎莎按捺不住,省出伙食費買漂亮衣裳裝扮自己。不過,為了防止媽媽嘮叨,每次周末回到家,劉莎莎還是穿得素凈,頭發清湯掛面一般,不燙也不染。
2017年初,劉莎莎交了男朋友,同系的男孩許陽。她不愿意跟媽媽說,偷偷享受著自己的小甜蜜。于桂芬是在辦公室得知這個事的。那天,她剛處理好一個意外流產的女人,女人的子宮壁很薄很薄,于桂芬一搭眼,就知道她已多次刮胎。于桂芬正要開口說“習慣性流產”5個字時,女人的丈夫一臉悲痛地問她:“醫生,我老婆這是頭胎,怎么曬個被子就沒了?”
于桂芬看向女人,她巴掌大的小臉煞白,兩只慌亂的眼睛緊盯著她,無聲地表示哀求。于桂芬心一軟,替她瞞住了。男人聽了醫囑,小心翼翼攙著妻子走了。于桂芬嘆了嘆氣:這女人還能不能受孕,懷了能不能保住,只能看她造化了。
病人散去,于桂芬在辦公室落座,沏了杯茶,吹著上面的浮沫,輕輕啜了一口。對面的李大夫沖她神秘一笑:“老于你有女婿啦,我昨晚上看見嘍?!庇诠鸱乙豢跓岵韫具诉M了喉,燙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昨天周五,本是劉莎莎在校上晩自習的日子,但處在熱戀中的人,哪里坐得住圖書館的冷板凳!想著周末要分離,更是分分鐘要膩在一起。不過平時,劉莎莎和男友都是在校園里膩歪,這天卻心血來潮想逛逛夜市。于桂芬晚上是不出門的,也不許老公出去。所以劉莎莎大著膽子,跟許陽手挽著手在市中心溜達,沒想到被于桂芬的同事碰見了。
“瞧那小兩口那親熱勁,嘖嘖?!背蛞娪诠鸱乙荒樏扇?,李大夫更來了勁,說得繪聲繪色。于桂芬火冒三丈,怪不得劉莎莎現在變了,在家沒事也偷偷描眉畫眼的,果然有情況!
于桂芬怒氣沖沖趕回家,女兒正躺在沙發上跟許陽煲著電話粥,一臉柔情蜜意的樣子。于桂芬神兵天將一樣出現,劈手奪過電話,粗暴地給掐了?!皨?,你干嗎?”劉莎莎驚訝地坐直了身子。
“我干嗎?就這小子是吧,許陽是吧?誰允許你談戀愛的?他哪兒人,長啥樣,父母都是干啥的?你倆啥時候的事?發展到哪一步了?”于桂芬聲色俱厲,連珠炮一樣拋出一連串問題。
劉莎莎張口結舌。
于桂芬不樂意女兒在大學戀愛,但她管不住劉莎莎。劉莎莎據理力爭:“我為什么要跟許陽分手?我已經上大學,談戀愛是很正常的事,我舍友哪一個沒男朋友?”
于桂芬跟劉莎莎大吵一頓,但劉莎莎鐵定了心,于桂芬沒辦法去強行棒打鴛鴦。但她偷摸著去女兒的大學看了許陽——還好,斯斯文文一個小伙子,皮膚白凈,鼻梁上架副眼鏡,不像是個壞人。于桂芬妥協了,她默許了女兒戀愛,但要求女兒守住底線。
“莎莎,你的電話?!笔矣押傲艘宦暎瑒⑸瘡纳箱佁聛?,接起寢室的固定電話:“媽,我在宿舍在宿舍呢,不是叫你打我手機的嗎?”室友捂著嘴樂了,小聲說:“你媽不放心呢,天天查崗。”
室友說的沒錯,于桂芬太不放心了,恨不能在女兒身上安個監控器。
這一天,在人流室,一個跟女兒差不多大模樣的女大學生,哆哆嗦嗦躺上手術臺,顫抖著嘴唇,問:“疼嗎?”新來的小護士一撇嘴:“怕疼?快活的時候怎么不想著?”
于桂芬瞪了小護士一眼,小護士才不吱聲了。手術時,女大學生嘴角一抽一抽的,疼!任她什么年齡,女人做流產手術,得多傷身體啊。于桂芬看著她,心里想著自己的女兒,心也揪著疼。
于桂芬一天到晩追問劉莎莎行蹤,生怕女兒也犯這個傻。劉莎莎每周回家的衣物,她也要翻開細細檢查。可于桂芬總不能24小時把眼睛粘在女兒的身上。她管天管地管頭管腳,反而引起女兒的不滿,她想拆開女兒和男友,女兒卻和男友愈發地情濃了。
為了許陽,母女倆矛盾不斷。劉莎莎不再像小時候那么聽話了,她燙卷了發尾,穿上了于桂芬憎惡的高跟鞋,跟許陽煲電話粥的地點選在自己臥室里,閂上門,于桂芬想聽也聽不著。有時,她推說學習忙,周末也不回家。
2017年國慶節,劉莎莎和許陽約好了去云南旅游,于桂芬堅決不同意,把劉莎莎訓了一頓,還把她的身份證藏了起來。劉莎莎一心要去,氣得連飯也不吃了:“我就去幾天,你憑啥不同意?”
母女倆一頓大吵,于桂芬吵不過女兒,一怒之下,把她的行李通通扔到門外,叫女兒滾。劉莎莎真滾了,她跑出門,一個月沒回家來。于桂芬在家焦心不已。一個月過去了,正當于桂芬沉不住氣要找女兒時,劉莎莎神色慌張來到醫院,她把于桂芬喊到一邊,壓低了嗓門說:“媽,有個手術你得幫我做。”
于桂芬腦子“嗡”地一響,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女兒中招了?于桂芬氣得變了臉色,伸出手指著劉莎莎,“你,你怎么干出這種事?”劉莎莎拍掉于桂芬的手,嗷了一嗓子:“媽,你又神經過敏了!不是我,是鄭潔!”
鄭潔是劉莎莎的同學,于桂芬見過,長得漂亮,不是劉莎莎這種眉清目秀的普通漂亮,是光彩奪目,擱人堆里能一眼發現的美人。鄭潔家里窮,她不愿自己的美埋沒了,她想過好日子。鄭潔做了一家公司老板的小三,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發現懷孕時,鄭潔很歡喜,可她沒想到,老板勒令她打掉孩子,并親手送來了墮胎藥。
鄭潔怎么舍得打掉孩子啊,這是她身上的一塊肉,也是她的秘密武器。鄭潔不甘心做小三,她要上位,她要用這孩子搏一搏。七拖八拖,胎兒越來越大了,再寬松的外衣都不能遮掩,鄭潔以生病為由向學校請了病假。可老板一直沒有松口,態度忽冷忽熱。
前兩天,老板的發妻找到鄭潔的藏身處一通大鬧,宣稱她再不打掉孩子,就去她學校,把她搞得身敗名裂。孩子不能留了,鄭潔知道劉莎莎的媽媽是做這個工作的,抹著眼淚來找她幫忙。
劉莎莎鄙夷鄭潔的行為,卻也同情她的遭遇,便帶她來了。于桂芬給鄭潔做了檢查,孩子已經7個多月大了,基本成形,只能做引產了。于桂芬讓通知親屬過來。鄭潔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劉莎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說:“她哪敢回家通知家人呀,媽,你幫幫她吧?!?h3>閨蜜的青春祭,媽媽我讀懂了你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于桂芬問鄭潔:“想好了嗎?”鄭潔面無表情地點頭。于桂芬讓她躺下,給她打針,穿透子宮往外抽羊水,然后推藥進去。
鄭潔美麗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胎兒在腹中掙扎,做媽媽的能感受得到。這是最痛苦的時候——將自己孕育的小生命親自扼殺,一點點剝離在自己的體內。此時,情感上的痛苦遠遠超過肉體的折磨。
吃了墮胎藥后,晩上,于桂芬幫鄭潔把孩子拿出來,裝在一個干凈的方便袋里。是個女嬰,有手有腳,她原本可以健康地來到這個世上。然而,她的出生本是個錯誤。
清宮,打吊針消炎,整個過程持續到深夜。做引產手術的孕婦大多在劇痛中鬼哭狼嚎,鄭潔始終一聲不吭,只是默默流眼淚。連于桂芬也驚訝這個姑娘的忍耐力。
“那孩子,鄭潔要怎么處理?”于桂芬問劉莎莎。出院后,鄭潔用一塊白紗巾包裹著孩子的尸體匆匆離開了?!拔乙膊恢腊 !眲⑸幸恍┬臒┮鈦y,鄭潔本來想讓她們幫忙處理這個孩子,劉莎莎沒答應,她連看都不敢看孩子一眼,于桂芬之前又一直埋怨女兒為什么管這種事。
兩天后,母女倆的問題得到答案,那個流掉的胎兒,竟然在附近的河邊出現了。胎兒應是被拋入河中又被水沖到岸邊的。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準備去河邊洗衣的大嬸,她嚇得尖叫起來,當場報了警。
一時間輿論嘩然,孩子的照片在本地論壇瘋傳,報社的記者都來了,大家都在猜測,是哪對狠心的父母干出這種造孽的事!
當晩,鄭潔找到劉莎莎母女,坦白是她所為。鄭潔垂著頭,面容憔悴:“我不知道把她放哪里,只是想讓她清清白白地走?!编崫嵳f她已經和老板徹底了斷。只要這件事結束,她會回校復課,并且痛改前非,踏踏實實學習。她求她們保守這個秘密,她現在很怕。
劉莎莎母女面面相覷,劉莎莎拍著胸脯,指天畫地保證不會說出去。鄭潔憂心忡忡地走了,于桂芬嘆了口氣。所幸,城里的新鮮事很多,這件事鬧了一陣,也就過去了。沒有人發現鄭潔就是那個孩子的媽媽,也許有人知道,但像劉莎莎母女一樣選擇了沉默。鄭潔回學校了,她身形消瘦,跟以前那個愛說愛笑的年輕姑娘判若兩人,她似乎在這幾天之間長大了很多。
2018年,劉莎莎依舊跟許陽約會,于桂芬依舊管得很嚴,但經過鄭潔一事,兩人的關系似乎有所緩和。于桂芬盡力杜絕女兒成長中的傷害,但她忽視了,每個成熟的女人都是從年輕過來的,有些事,只有親身經歷才能成長。年輕姑娘劉莎莎也明白,身體是自己的,要自尊自愛,否則,就只能為自己的錯誤埋單。
編輯/呂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