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周峰

楊猛

“周峰？”酒吧里，笑瞇瞇的藝術老炮想了一會兒，說，“不認識”。

藝術老炮來英國三十年，朋友遍布三教九流，對本地文藝界門兒清。連他都沒聽說過，看來周峰這人還真不好找。

我三年前搬來倫敦，聽說周峰生活在這里，就開始四處打聽這個如流星般消失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歌手的蹤跡。一篇報道說：周峰成名后移居英國，他和媽媽在倫敦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

周峰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后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流行歌手中的佼佼者，曾經風靡一時，最早唱紅了臧天朔的《朋友》。還記得一臺晚會上，周峰一邊扭一邊唱《朋友》，一個激動的外國友人抱起他，當眾轉了一圈。

經我提醒，藝術老炮記起了周峰，“原來是那個小個子歌星。他也在英國啊？”他繼續笑瞇瞇說，“你找他干嘛？”

是啊，我為什么對一個八十年代的歌手念念不忘？周峰的聲線清新、輕柔（甚至算陰柔），跟我們之前習慣的演唱有很大區別。打動我的是他的歌聲所傳達出的情緒，應和了那個時代給我留下的感覺：中國剛剛睜開眼睛，單純樂觀，蘊藏著很多可 能。

舞臺上，一支華人樂隊的演出達到了高潮。主唱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國內組過樂隊，也算是枚搖滾老炮。我想起他就是安徽人，跟周峰同鄉，或者能知道什么？但是對方搖搖頭。

我在歡呼的中國面孔中間游弋。這些年中國新移民越發活躍。這間老牌酒吧，搖滾明星鮑勃·迪倫初來英國時曾經駐唱，現在被中國面孔占領，本身就很有象征意義。搖滾老炮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來到英國，現在的主業是鐘表收藏。忙碌的人生，誰還會記得一個消失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歌手？

我開始懷疑周峰在英國也許是一則誤傳，也許這人根本就沒有離開中國，隨著八十年代的消失而消失。這樣也好。

后來我遇到一個住香港的英國音樂人。他告訴我，周峰的確來過英國，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周很有才華”，音樂人想為他制作專輯，最終卻不了了之。

我為周峰設想了一種可能的人生軌跡：成名后在香港發展，憑借香港居民可以自由往來英國的便利，來到了倫敦。因為某些不如意，又返回國內。

我進入了周峰貼吧，發現有不少人還在懷念他。一個歌迷說她三十年只追過這個明星：“總是喜歡一個人夜晚開車在空無一人的郊區公路上，只有孤獨的路燈綿延不斷伸向遠方，車廂里彌漫著周峰溫暖清澈的歌聲，一邊開車一邊默默流淚……親愛的周峰，你現在還好嗎？”

網友發給我一篇舊聞：周峰從英國回到深圳，本想東山再起，媽媽意外去世對他打擊很大，出現了精神問題，此后就人間蒸發了。不過，這樣的新聞也是真假莫辨。

我一直記得一個電視畫面：周峰夾在一幫年輕靚麗的舞蹈演員中間，穿著白色喇叭褲，白襯衣下擺系成蝴蝶結，燙頭（類似于謙老師的發型），還留著小胡子。他們站在行進的敞篷卡車上，迎風而歌，路旁是一閃而過的芭蕉樹（或者椰林）。那種感覺就是八十年代的，單純樂觀，似乎蘊藏著很多可能。

尋找周峰這事就告一段落了。我跟周峰一樣，告別了八十年代。那之后的這三十年，更多的中國人從那片溫暖的海洋四處游弋，去探索嶄新的生活。周峰永遠留在了那片海。而我只是徒勞地打撈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