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館槍殺案

馬洪雁

保羅·卡斯特蘭諾保羅深諳商場和人心的制衡之道，他的產業一環扣一環，編織出一個精密而龐大的壟斷商業帝國，甘比諾家族成為凌駕其他四大家族的最成功、最強大、最有影響力、最危險的犯罪組織。

2019年3月13日晚，53歲的卡利（Francesco “Franky Boy”Cali）在得知自己的車被撞之后走出位于紐約史坦頓島的自家住宅，與皮卡司機交談。對話開始后大約一分鐘，一名25到40歲的男性槍手扣動了扳機，爆出大約12聲槍響。卡利至少身中六槍，送醫后不治。卡利從被傳執掌甘比諾家族大位到一命嗚呼，也就大概6年的時間。在警方的重壓下本就岌岌可危的甘比諾家族可以說畫上了句號？

黑幫老大很少能善終，美國百年黑幫甘比諾家族的歷任大佬中就有六位死于槍殺，而如果追溯這段歷史，還有一場謀殺至關重要。這場導致甘比諾家族由盛轉衰的槍殺發生在1985年12月16日，紐約第46大街的一家牛排館外，超級教父保羅·卡斯特蘭諾身中6槍死亡，那一刻美國黑幫的命運就寫好了。

牛排館槍殺案現場。圖中的尸體位于街道中央，是保羅·卡斯特蘭諾的司機，保羅本人的尸體躺在旁邊的人行道上。

初露鋒芒

保羅·卡斯特蘭諾1915年6月26日出生在布魯克林的貧民窟，父親季塞佩既是一名屠夫，還控制著一片街區的地下賭博業。母親名叫孔切塔，和他父親一樣都是來自西西里的移民。

保羅是卡斯特蘭諾夫婦三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八年級后就輟學了，很快他就跟父親學會了屠宰各種動物的技巧以及如何賣彩票。因為當時美國禁酒令的影響，西西里裔黑手黨靠走私賺取了巨額利潤，也因此幫派林立，十分繁榮。年幼的保羅很早就意識到了黑幫成員的生活遠比辛苦勞作的貧民優越，后者穿著沾血的罩衫和腥臭的雨鞋，而前者則是柔軟的便鞋，合體的西裝或者套服。這種體面令他深深著迷。

1934年，19歲的保羅獲得了向黑幫成員們展示自己忠誠以及可靠的機會。他和兩位朋友闖進了哈特福德一家猶太服裝店，搶走了50多美元。不幸的是保羅被捕了。但他堅決否認有同伙，把罪名一力承擔了下來。保羅因暴力搶劫罪被判處一年監禁。3個月后他被釋放，以英雄的待遇受到了社區的歡迎。

保羅·卡斯特蘭諾證明了自己是個認真延續傳統、經得起考驗的好小伙，他被吸收進曼加諾幫（甘比諾家族前身）成為一名士兵。兩名同伙后來成為他暴徒生涯的得力幫手，在隨后的23年中，大佬們血腥奪權，幫派間暴力火拼，而他們則低調機警地在幫派中不斷攻城略地。

那是一段瘋狂、暴虐、失控的時間，教父和二把手頻繁被暗殺，一些教父僅僅掌權數月時間就被槍殺。比如，五大家族的盧切斯家族一年內更換了四任教父。

保羅·卡斯特蘭諾是世界上最強大、最有影響力、最危險的犯罪頭目之一，被人稱為“白領犯罪活動的閣下”。

卡羅·甘比諾熟諳政治和法律，他也成為查爾斯·盧西亞諾之后唯一一位能夠控制黑手黨全國委員會的領袖人物。他低調而狡猾，多次被起訴，卻從來沒被定罪，他也是黑幫首腦中為數不多得以善終的人。

約翰·戈蒂非常高調，上位成為甘比諾家族首領之后，經常身穿手工定制的衣服，蓄著直直的頭發，悠然地走在大街上，成為美國最后一名老式黑手黨領袖。1992年被紐約法院判決因謀殺、勒索罪被處以終身監禁，他在監獄里待了10年，因癌癥在獄中去世。

嶄露頭角

保羅再次出現在警方視線中已經成為甘比諾家族的高層人員。1957年11月14日，紐約州一名警官發現大批汽車出現在阿帕拉欽小鎮的約瑟夫·喬·巴巴拉莊園，隨后警方逮捕了6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地位尊崇的教父和黑幫精英。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美國黑幫第一次證據確鑿地呈現在公眾面前，警方對其的打擊勢必要更加不遺余力。黑手黨的防御不得不更加敏感，投入更多。幫派存亡能否長久更取決于教父們對未來發展方向的把握。“這是老派和新派黑手黨的一次明確分水嶺。”《教父們的教父》一書的作者約瑟夫·奧布賴恩說。

阿帕拉欽會議結束得令人尷尬得倉促，實際上還沒有開始就被警方一窩端了。但這對保羅·卡斯特蘭諾來說卻意義重大，這是他第一次在所有教父和掌權者面前公開亮相。當時他42歲，在一眾傳統式老人擔任的首領中，最為年輕，充滿活力前途無限。

教父卡羅·甘比諾選擇年輕的保羅還有自己的考量，一個是他就任之初就開始思考的問題——黑幫的出路在哪里？顯然他認為答案在后來被證明是堅定的新派主義者保羅身上。

因為拒絕合作，保羅以蔑視法庭罪被判處五年監禁。幾個月后，保羅被釋放了，因為法院認為參與阿帕拉欽會議不能被認定是非法秘密團體。

保羅沒有花費多少代價再次以英雄身份回歸，而且因為忠誠和鎮定自若的表現勢必會獲得更多的倚重和給予更大的勢力。

卡羅·甘比諾對保羅的倚重不光是理念上的認同，還有更深層次上的原因。保羅的姐姐凱瑟琳曾和卡羅有過一段婚姻，而卡羅后來的妻子和保羅的妻子尼娜是親姐妹。還不止這些，如果從父系算，卡羅和保羅還是堂兄弟。流淌著意大利黑手黨基因的黑幫分子們用家族親情血緣編織出一個異常復雜牢靠的關系網，他們認為靠利益組成的關系太過薄弱。

成為教父

保羅的經商頭腦也非常驚人，在他的主持和經營下，甘比諾家族的肉類批發生意在紐約處于半壟斷地位。要實現這一點并不容易，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肉類銷售就是各個黑幫家族的暴利中心，而且勢力早已劃分完成。吉諾維斯家族控制著海產品的供應，家禽和牛肉則掌握在盧切斯家族和博南諾家族手中。

保羅的優勢并不在于他對屠宰業每一個環節了解至深，包括為增加利潤將過期腐爛的肉用化學藥劑處理和其他很多不見光的把戲，而在于他在談判上所表現出的沉穩老練，采取行動時的耐心和細致。甘比諾家族的肉類擴張過程中，沒有引起與盧切斯等家族的爭斗。“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約瑟夫·奧布賴恩說。

到1970年，保羅所經營的“戴爾肉類有限公司”為超過300家零售商以及數量更多的超級市場供貨。再加上物流、建筑等行業的收入，保羅為家族收獲的財富已經超過半數。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滲透進了很多合法企業，將大量涉毒、敲詐等得到的資金轉為合法收入。這一點最符合卡羅的想法，他認為幫派逐步隱形合法化是黑幫發展的下一個方向。

但保羅繼位還有很大的障礙，他并不是除了卡羅外幫派中最有權勢的人，二把手是安尼羅·德拉克羅斯。他是一個熱衷傳統黑幫生意，比如毒品、高利貸、保護費等的地道老派暴徒，擅長殺戮，在卡羅奪權初期沖鋒陷陣，功勛卓著。他掌握著家族中最有戰斗力最難對付的那部分力量。

從1960年開始，卡羅有意識地將權杖向保羅傾斜，任命他為代理老板，而卡羅則帶領軍師約瑟夫·加洛和二老板安尼羅搬到了佛羅里達州以“回避移民局和執法部門的壓力。”老教父的明確支持和震懾力成效顯著，很快保羅就得到紐約其他黑幫家族的認可，繼而成為和全國黑幫打交道的人。

但即使這樣卡羅也很清楚如果發生家族內部爭斗，那么失敗的仍然是保羅一方，但警方幫了他一個大忙。安尼羅因敲詐要坐5年牢。卡羅用兩個理由說服了一眾老人，一、他的身體支撐不到安尼羅出獄，而群龍無首不行。二、安尼羅案底累累，警方不斷的調查會連累幫派。

1976年10月15日，卡羅因心臟病在家中去世，保羅正式成為甘比諾家族的新任教父，現在他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

黑幫“合法化”的探索

靠著驚人的商業頭腦和老練手腕，保羅將甘比諾家族的生意涉足數十個合法行業，比如化工、服裝、垃圾處理、房地產、報紙、工會、養老基金和股票等等，他的兒子喬和小保羅繼續擴張著“戴爾肉類有限公司”，而另一個兒子菲利普則擔任“斯卡拉混凝土”公司的總裁。還有更多的效忠者被安排進有合法背景的企業。而那些傳統的黑幫領域高利貸、色情、賣淫、敲詐等賺錢手段在不斷地縮減，不久后那些不愿意改變的安尼羅一派發現他們的地盤和話語權大幅被削弱，雖然他們的這塊黑色收入仍然高達幾十億美元，但相比在保羅統領下的甘比諾家族年收入超過200億美元來說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不久后，大約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保羅發布了兩大鐵律：第一、1962年以后因販毒而被捕的人不能成為正式的家族成員。第二、因販毒而被捕的成員出賣其他成員，將被嚴懲。第一批參與秘密調查教父保羅的探長喬·奧布賴恩認為這是為了應對美國政府對毒品日益嚴苛高壓的政策，將幫派暴露毀滅的可能性大幅降低。

保羅憑著他龐大的影響力讓全國黑幫委員會通過了這兩條規則，實際上他早已控制了委員會，讓其他四個家族聽命于他。然而這并不是什么好事，并不意味著黑幫不再進行非法的傷害公民的活動，恰恰相反，損害更大。

康特是一家生肉店鋪老板，他對“戴爾肉類”公司屢次提高肉價不滿，兩次爭執后，“我再也沒能進到貨，除了戴爾外沒人敢賣給我。”康特說，他的店鋪不得不關門。某家服裝廠不愿意和甘比諾家族打交道，不久后他們所有的廣告和運輸都沒人接手。而一家斯塔頓島上價值7億美元的項目如果不使用“斯卡拉”公司的水泥，那么將沒人為他工作。

保羅深諳商場和人心的制衡之道，他的產業一環扣一環，編織出一個精密而龐大的壟斷商業帝國，甘比諾家族成為凌駕其他四大家族的最成功、最強大、最有影響力、最危險的犯罪組織。而保羅則成為“教父們的教父”。

百年黑幫的沒落

現在保羅成了警方最頭疼的問題，他狡猾、低調、謹慎的作風使得很難抓住他的犯罪證據。FBI曾經想利用他女婿的失蹤案來扳倒他。保羅的女兒康妮的丈夫維托博萊爾，也是一名黑幫成員，但他一無是處，說謊、花心，在一次暴打康妮后就再也沒人見過他，警方當然知道是誰在幕后導演了這場謀殺，但他們調查了很久也沒能和保羅扯上關系，最后只得擱置。

曙光來自1983年，甘比諾家族的一個小頭目羅伊德梅奧向保羅申請了一筆10萬美元的資金，他告訴保羅是要投資一本色情雜志，但其實他全部用于購買毒品。不久后羅伊德梅奧就被捕了，罪名是汽車盜竊和吸毒。在假釋期間，保羅親自監督了對他的行刑。FBI以此獲得了在保羅住所安裝秘密監聽裝置的授權。

監聽四個月后就可以收網了，“這是史上最富有成效的措施之一。”喬·奧布賴恩說。公訴機關上交法院的起訴書厚達3000多頁，有確鑿證據的罪名達到100多個。

保羅獲罪是肯定的，但這份證據最毀滅性的打擊在于摧毀了保羅的家族威望。竊聽器無情地錄下了他挑撥合伙人，拉幫結派相互爭斗的清晰內容。而錄音證據中每一個涉及的人都有權了解相關內容，他們將聽到保羅是如何挖苦嘲笑他們的，無論此人是不是從很久前就跟隨他，和他親密無間。

猜疑、憤怒、分裂在甘比諾家族的內部不斷發酵，現在的保羅早已不再是那個可靠的英雄，他已經70歲，身患糖尿病和心臟病，大多數時間蟄伏在他建的像白宮的房子里和哥倫比亞女傭偷情，他離不開舒適的這一切，保羅想活下去，指認和背叛是必然的。但是甘比諾家族搶先一步，用子彈永遠堵了保羅的嘴。

安尼羅一派的掌權人約翰·戈蒂策劃了這場謀殺，他期待已久。他們這一派系一直以來對保羅的上位不服氣，而且他們被打壓過狠。1985年，保羅在繳付300萬美元后被保釋。12月16日第46大街的火花牛排館外，保羅和他的司機比洛蒂被槍殺。

最大的獲益者是約翰·戈蒂，他在保羅死后掌控了甘比諾家族，保羅的策略被全部推翻，親信也受到波及。約翰·戈蒂是和保羅風格完全不同的人，他熱衷毒品暴利，喜歡出風頭，經常身穿名牌服裝出現在各大媒體頭條。很快警方就掌握了他犯罪的確鑿證據，1991年戈蒂被捕入獄，但他仍不愿放權，甘比諾家族內部一片混亂，再也不復往日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