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午后：夢想的陰影

何夢雨

卡邁恩·加蘭特加蘭特是在兇險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曾經說“沒有人會殺我，他們不敢。”事實證明，有人敢。

1979年7月12日，紐約的炎熱讓人無處可逃。當行人在明亮的街道上奔走時，空氣的沉重仿佛壓在身上。人行道上的混凝土，兩邊高聳的建筑物讓熱氣無處不在，炎熱也讓垃圾的氣味彌漫起來。如果附近有建筑工地，鉆頭尖端的聲響就像在大腦里回想，讓人痛苦不堪。哪里才是庇護之所呢？裝有空調的家，商店，電影院，還有地鐵車廂才是涼爽的所在。長島的瓊斯海灘，康尼島向人們招手。曼哈頓的中央公園，布魯克林的展望公園，或其他珍貴的自然保護區都成了人們的心頭好。

一輛棕色的林肯豪華轎車載著兩名男子，沿著尼克伯克大道蜿蜒而過，穿過布什威克公園。布什威克來自荷蘭語中的避難所，最初這個街區主要由德國移民定居，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意大利移民不斷融入。尼克伯克大道成了第一代和第二代西西里裔美國人經常來的地方。情況雖然在發生變化，但有一點是不變的 ，這個地區仍然是博南諾犯罪家族的巢穴 ，那可是一群可怕的黑手黨暴徒，他們在六十多年前聲稱擁有這條街道，而車內的乘客正是博南諾家族最可怕的成員之一：卡邁恩·加蘭特（Carmine Galante）

卡邁恩向司機，他的侄子，43歲的詹姆斯·加蘭特點頭示意，然后走到街上。汽車開走后，卡邁恩看了看他的現金，一卷 860美元的鈔票，將其裝入他淡藍色休閑褲的口袋，和他的醫療和社會保險卡在一起。他穿著一件白色短袖針織衫，一如既往地吸著一支雪茄。加蘭特的身高在166cm左右，體重170磅，已經謝頂，灰白色的頭發像僧侶的發型一樣圍成一圈。他是紐約有史以來有組織罪犯集團中最危險的流氓之一。此時的他站在自己犯罪帝國的中心地帶，覺得像在自家房子里一樣安全。不過他的生命還有不到三個小時。

加蘭特作為博南諾犯罪家族的負責人已有五年之久，此時正處于黑手黨五大家族的權力游戲最兇險的時期。一家受歡迎的布魯克林餐廳似乎不是最安全的午餐地點。然而，加蘭特是在兇險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曾經說“沒有人會殺我，他們不敢。”事實證明，有人敢。

加蘭特的綽號是“雪茄”，因為他嘴里永遠都叼著一支雪茄。當他走進，布魯克林尼克伯克大道205號的喬與瑪麗的意大利美式餐廳（Joe&Mary's Italian American Restaurant）時，他又點上了一支，就這樣這里變成了20世紀末最著名的紐約市犯罪現場之一。

進出監獄

加蘭特于1910年2月21日出生在曼哈頓下東區，他的父母都來自西西里島。他的第一次被捕發生在1924年，當時他14歲，罪名是從商店柜臺竊取小飾品，到了1926年則發展成因搶劫罪服刑2年5個月。1931年2月8日，加蘭特因搶劫未遂罪被判處12年半監禁。1939年5月1日，假釋出獄。

加蘭特以約瑟夫·博南諾（Joseph Bonanno 1931-1968年紐約黑幫的首領）的司機身份開始了黑幫生涯，一路做到了consiglieri （顧問，美國黑手黨中不參與任何械斗只提供政策性建議的人） 。據說他至少要對80起謀殺事件負責。

1957年，加蘭特出席了在巴勒莫舉行的一次重要會議。參加會議的人包括查理·盧西亞諾和其他美國黑幫大佬。這次會議上，西西里和美國的黑手黨決定共同努力向美國走私海洛因。 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美國毒品消費數量激增，其中紐約黑幫起了推波助瀾的關鍵作用。

巴勒莫會議的另一項重要決議就是決定除掉艾伯特·阿納斯塔西亞，會議結束11天后，阿納斯塔西亞在曼哈頓市中心的一家理發店刮胡子，兩名持槍男子闖進來，將他射殺在理發店的椅子上。此后卡羅·甘比諾接手家族大權。

在黑幫家族內部，毒品的經營存在著激烈的斗爭，其中一些人因販毒成本加大，法律變得日益嚴厲而打算收手，有些人則越陷越深。 加蘭特被昵稱為“海洛因閣下”，這自然表明了他的立場。1958年，在被起訴販毒后，加蘭特躲了起來。《紐約先驅論壇報》1958年1月8日發表的一篇文章聲稱，他曾逃往意大利并與查理·盧西亞諾聯系尋求庇護，1958年4月，他回到了紐約，之后不久被警方逮捕。

1962年7月10日，加蘭特被判處30年徒刑。美國國會于1956年通過了一項由艾森豪威爾總統簽署的毒品管制法案，根據該法律，加蘭特是被當局抓獲的206名黑手黨匪徒之一。在1963年的聽證會前，加蘭特被關押在紐約西街427號的聯邦拘留中心，然后先被送到惡魔島，劉易斯堡監獄，利文沃思監獄，最后到亞特蘭大監獄服刑。這是他在監獄度過的最長時間。1974年1月最終從監獄獲釋，但直到1981年仍處于保釋中。

1979年7月12日，警方把卡邁恩·加蘭特的尸體從喬與瑪麗餐廳運走。

在獄中的時間并不完全難以忍受。加蘭特擁有自己的獨立牢房，在獄中，他培養了蒔花弄草的長久興趣，并被允許養了三只貓來解悶，加蘭特還在獄中鍛煉身體保持健康。

回到“火山”

因為販毒被監禁12年，這段經歷讓加蘭特的名字變得更加可怕。一位監獄醫生判定他是“一個心理變態的人。”在一部紀錄片中一位曾與加蘭特共事的人說，“人們都害怕他。” 紐約警察局偵探拉爾夫·薩勒諾曾說過： 我這些年里遇到過幾十個大佬，只有兩個人，當我直視他們時，我祈禱自己不會惹惱他們。加蘭特是其中的一個。 他的眼睛奪人心魄，我的意思是，他有殺手的眼睛，從中你可以看到他是多么可怕的人。

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多次進出監獄后，加蘭特看起來老了很多。塞爾溫·賴布在《五大家族：黑手黨帝國的興衰史》中曾經寫道：“禿頂，戴著眼鏡，彎腰駝背，加蘭特是黑幫大佬中的異類，他的形象與流行的毒販和刺客的樣子一點搭不上邊。 對路人來說，矮胖的加蘭特看起來像一個退休老爺爺，在格林威治村的巴爾杜奇菜市場購買水果和蔬菜……但是，他從小就是一個劣跡斑斑，違法亂紀的人 ，有著無與倫比的黑社會從業簡歷。”

FBI一直在監視加蘭特，他們發現他在東河大道附近慢跑，在伊麗莎白街清潔公司進出，或者在第一大道的咖啡館和糕點店溜達，然后在第三大道的餐廳享用午餐。有時他走過曼哈頓下城的街道，就像一個父權制的貴族穿過西西里島的一個村莊，禿頂，彎著腰散步，常年抽著雪茄，他的人民，在接近之后屈膝行禮，就像黑手黨電影中的一幕。

回到紐約后，加蘭特已經做好準備并極度渴望恢復他的犯罪生涯，包括接管博南諾犯罪家族并成為紐約的黑幫領袖。他威脅要對卡羅·甘比諾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他對黑手黨委員會要求約瑟夫·博南諾退休的決定極度不滿。據說當他談到甘比諾時，會憤怒地顫抖。

1977年2月22日的《紐約時報》上有一篇文章講述加蘭特的故事，標題是“一個不起眼的歹徒正崛起為紐約黑手黨大佬。”在這篇故事中，記者說：聯邦和當地執法官員對有組織犯罪團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加蘭特身上。

紐約警察局局長雷莫·弗朗西斯科尼（Remo Francescheni）曾是紐約警察局有組織犯罪小組的負責人，他說：加蘭特涉足毒品，色情，高利貸和勞工市場。他試圖打倒所有其他犯罪家族。他是一個惡毒的家伙，一條冷酷的魚，他很有洞察力。從沒有人像加蘭特那樣在監獄蹲了那么久仍然有權有勢。其他人都是銅，他是純鋼。

紐約偵探拉爾夫·薩勒諾長期以來一直被認為是紐約有組織犯罪的頂級專家之一，他說：如果有人掉鏈子，卡羅·甘比諾會說，威脅一下。加蘭特會說，揍他。

與約翰·戈蒂這樣衣著華麗的黑手黨不同，加蘭特穿著簡單。表面上，他的“工作”是在伊麗莎白街245號經營一家清潔公司，確實有很多早晨，加蘭特在那里下車，但他總是被從西西里島招募來的眼神歹毒，神情冷漠，身強力壯的年輕保鏢簇擁著。 雖然加蘭特1945年2月10日與海倫結婚，并生有三個孩子，但他生命的最后20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東38街與情婦安妮度過，并生育兩個女兒。作為一個堅定的天主教徒，他從未與妻子海倫離婚。

在1974年1月獲釋，到1979年7月12日殞命這段時間，加蘭特的日程安排非常緊湊。他接管了賓夕法尼亞車站運營的投注和高利貸業務，每年凈賺50萬美元。他向甘比諾家族的一些人施壓，要求他們以極低的折扣價向他出售幾家曼哈頓的血汗工廠。 這可能是因為甘比諾家族的人下令謀殺了一些加蘭特的毒品販子。從1975年開始，加蘭特還插手甘比諾家族在南加州的色情業。兩大家族之間的暗殺事件時有發生。

1977年加蘭特再次被捕，在康涅狄格州的一所監獄中服刑，1979年3月1日，加蘭特離開監獄回到了紐約這座“火山”，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可活。

他一定是踩到了某個人的腳趾

紐約的其他黑幫家族都認為加蘭特貪婪無度，對權力充滿了狂熱。但四伏的危機并沒有阻止加蘭特在布魯克林那個炎熱的日子出去吃午飯。69歲的卡邁恩·加蘭特帶著他的隨行人員出現在喬與瑪麗餐廳吃午餐時，暑氣逼人。但可以肯定地說喬與瑪麗餐廳并不是避暑的理想之地。

喬和瑪麗餐廳的老板喬·圖拉諾（Joe Turano）是加蘭特的一個遠房堂弟。這間小型的兩間房的餐廳內，墻上掛著棕色天鵝絨，桌上鋪著黃色的油布，幾個男人正在后面的一張桌子吃飯，左邊的門通往后院的露臺。加蘭特停下來和家里的老祖母康斯坦斯交談，并向他48歲的堂弟喬和喬的兒子和女兒打招呼，向廚師致意，然后走到院子里。

加蘭特和他的堂弟喬今天在這里要與40歲的毒販倫納德·科波拉會面，科波拉是加蘭特的親密同事。1979年2月，科波拉和喬因喬的妻子瑪麗而起了糾紛，科波拉被禁止進入餐廳。這場糾紛引起了加蘭特的注意，他決定在這一天的午餐時就這件事進行仲裁。此外，加蘭特的另一位親戚約瑟夫·圖拉諾原定于當天晚些時候離開，前往撒丁島，與他的妻子和女兒一起度假，加蘭特想與他共進午餐祝他“一路順風”。

加蘭特的兩名保鏢以及科波拉在一起吃了一頓魚、沙拉和葡萄酒的午餐。在咖啡和甜點到來之前，加蘭特點燃了一支雪茄。就在此時，超乎加蘭特想象的事發生了，大約在2點45分三個戴著滑雪面具的男人進入餐廳并闖入加蘭特等人用餐的露臺。一陣槍聲響起，加蘭特，科波拉和喬·圖拉諾都被殺死。喬的兒子受傷。至于兩名保鏢，他們在襲擊期間或之后都沒有做任何事情。他們做的是離開了餐廳。

“他一定是踩到了某人的腳趾，”那天下午來到犯罪現場的探長們說。加蘭特的死亡現場肯定會讓膽小的人噩夢連連。加蘭特的眼睛中了一槍，槍擊的推動力讓他從椅子上倒下斜躺在地上，繡著鮮花的桌布蓋在他的尸體上，很快就殷紅一片。雪茄仍然叼在他嘴里，記者的照片記錄了他死亡的面容，這張照片很快就成了黑手黨傳說不可磨滅的一部分。

誰是幕后主使？事實證明黑手黨委員會授權了此次暗殺事件并收買了保鏢，加蘭特試圖壟斷海洛因市場，想凌駕于其他大佬之上的企圖，嚴重冒犯了黑手黨委員會，黑手黨的其他家族為加蘭特的謀殺達成了協議，據說，甚至獲得了流亡的約瑟夫·博南諾的批準。

因為臭名遠揚，紐約的羅馬天主教大主教拒絕為加蘭特舉行葬禮。最終，加蘭特被埋在紐約皇后區的圣約翰公墓。據說加蘭特可以說三種語言，并經常引用圣奧古斯丁，柏拉圖和笛卡爾的名言。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莎士比亞的名言：野心不過是夢想的影子（The very substance of the ambition is merely the shadow of a dream ）。

至于喬和瑪麗餐廳，作為一個黑幫謀殺地，變得出了名，但這無法永遠保證顧客盈門。盡管被報紙以諸如“刺殺事件之后，餐館可以蓬勃發展”為題多方報道，但它最終還是倒閉了。

雖然黑手黨委員會任命塞爾瓦托·法魯希亞取代加蘭特，但博南諾再也不是紐約最令人恐懼的暴徒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