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
念青唐古拉山脈有近百座6000米以上的未登峰,孕育著浩瀚的雪山和豐富的冰川資源。我攀登的念青東最高峰薩普神山,海拔6980米,藏語稱“色浦崗日”。
近年來,薩普神山非常熱門。但是,我卻更想看看這座雪山另一側的風景,于是與好友石頭、過客和蜜蜂一行四人,開始了圍繞薩普神山的西、北、東三個方向的薩普徒步線路,并為其命名為:“念青東薩普線徒步”。
這條還未被開發的徒步線路雖十分險峻,卻驚喜不斷。荒涼雪山處一個碧色的圣湖、一朵懸崖峭壁處的野花和一碗來自牧民家的酥油茶,都是這條未知之路的禮物。
清晨六點,我們四人就動身出發,從嘉黎縣坐車前往徒步起點阿托庫村。三個小時后,我們的徒步正式開始。因為靠近村莊,最開始的路以機耕道為主,走得很輕松,緊接著的緩坡也不費力,周圍都是草原,山坡上開滿了紫色的小杜鵑花。山谷小溪的左側灌木比較少,地勢還算開闊,只要繞過碎石坡,就能順利前行。中午時分落下幾滴小雨,沒過多久西邊的天空就放晴了。陽光照耀在野山的坡道上,坡上粉色的杜鵑花都泛著一層光。隊友石頭很興奮,不停按動快門,把野花與雪山都裝進了相機里。




念青唐古拉山脈的夏天是伴隨著遍地野花開始的。薩普一家子在云霧里若隱若現,與野花相映成趣。朝北望去,陽光折射在形狀獨特的薩普神山山峰上,給皚皚白雪披上了白紗,仿佛遺世獨立的仙人。
拍照后徒步繼續,下一個目標是斯容錯。沒過多久,這片深綠色的海子就出現在了眼前。清風拂來,水面波光滟滟,果真如同傳聞般美麗。湖的正上方就是徒步路程中的第一個埡口——斯容埡口。大家的狀態還不錯,越過山間的巨石也顯得很輕松,在這個埡口頂部,可以看到薩普雪山和深綠色的公錯,天空湛藍無比,我們也愉快地拍起了照。
一路上,各色嬌艷的野花將我們包圍,透過小花看雪山,顯得特別夢幻。半途中遇到了四個挖蟲草的藏民,他們告訴我們,念青唐古拉山的棕熊神出鬼沒,當地人遇到后一般撒腿就跑。我們當然不能采取他們的做法,人在遇到野生動物時千萬不能跑,奔跑的生物會被猛獸當做獵物。西藏棕熊奔跑時速最高可以達到56公里,人就算想跑也萬萬跑不掉。告別了藏民,我們繼續沿著河谷下行,下撤埡口后天色已經不早,我們在底部的河谷里找個合適的營地,就此露宿。
一夜休息后,新的旅途開始了。今天要翻越的馬鞍埡口所在的山谷,位于我們行進方向的左側,大概距離出發點4公里。我們在河谷邊行走,這里依然被紫色的杜鵑花浸沒。中午時分,我們成功登上馬鞍埡口的頂部。這里有少量積雪,氣溫較河谷低了不少。下坡是迎風坡,上面的積雪比我們上行時走過的背風坡要多很多。我用登山杖試探雪的深度后,才敢雙腳踩下。但即使這樣,有時還是會陷進大腿根部深的積雪中。雪坡之后,緊接著是亂石坡。我們伴著突降的小雨繼續前行,好在不一會兒天空就放晴了。

溝底臥著幾座牧民的帳篷,石頭激動地說要去帳篷里討碗酥油茶。還沒走到,熱情的牧民就走出來迎接我們了。帳篷的主人拿出一些青稞炸的面食和酥油茶招待我們,許多孩子略帶好奇地圍在身邊。我們與牧民聊了一會兒,告訴了他們即將抵達的地點。他們指示了準確的方位,還告訴我們下了埡口可以看到一個鐵皮房。享受完這片刻的安逸,我們不便多加打擾,告別后便離開了。
下午陽光正好,按照牧民指示的方向,我們開始翻越今天的第二個埡口。這個埡口倒是沒有積雪,但都是碎石。下坡很陡,我們小心翼翼地下撤,生怕一個翻滾就從山上滾落。剛下到半山腰,果真發現了牧民口中的房子,我們想盡快放松緊繃的神經,便快步朝房子走去。這個房子比帳篷結實得多,里面還有木制的床,看來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這一夜,藏東下了很大的雨。多虧這個鐵皮房子,讓我們的帳篷免遭水淹。
雪山上的冰洞危險至極,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裂縫動彈不得。我們小心翼翼地涉險而過,卻還是被坍塌的裂縫嚇破了膽。
探索新線路的最大樂趣就是總會收獲意外之喜。去年秋天,我一個人來到薩普神山,第一眼就看到了日照金山的勝景。所以今年走不同線路,也期望著有不同的風景。
昨天的大雨持續下了一夜,直到早晨九點也沒有停。隊友蜜蜂和石頭穿著雨衣步伐矯健,像仗劍江湖的大俠一般,開始往央瓊埡口進發。開始的一段路是草坡,還不太費力,而在此之后就是碎石坡了。我們順著幾近干涸的溝道向上攀爬,前一段是大的碎石塊,可以繞道而行;后一段則都是小碎石,走兩步便會向下滑一步,因此腿力花費得更多。因為這段難爬的上坡,我們花費的時間比預計要多,所以登頂后來不及欣賞風景,就開始下撤。央瓊埡口對面的雪山緊挨著薩普,我們拍了幾張照片,就開始趕路。


下午四點多,到達普宗溝。為了看薩普雪山的日落風景,我們將今天的營地預定在撒木錯湖尾,所以從此處出發,還需走兩公里多的路。下午的天色一直不好,我們五點左右抵達撒木錯湖尾,找了一戶藏民家住下。
在藏區,有個冰湖封凍的傳說,大致是說每年藏歷五月十五薩普冰湖會在一夜之間解凍,而九月十五又會一夜冰封。為了目睹這個傳說中的冰湖,我們將此作為目的地。第二天的行程不是很趕,我們慢慢悠悠地沿著撒木錯湖湖邊的機耕道走,希望天空可以放晴。但事不如愿,烏云一直密布在頭頂。下午一點左右,我們抵達冰湖。

徒步的后幾天是大晴天,我們如愿看到了神圣美麗的“日照金山”。冰雪融水滋養著這里的牛羊和牧民,草地豐腴肥美,牛羊也吃得歡暢。


冰湖前的一處藏民院子是一個理想的扎營點,但院子的主人似乎聽不懂漢語,我們的計劃落空。好在,撒木錯湖頭有一片空地適合扎營,我們便把這里當成了今天的營地。天氣晴好時,在營地附近的山坡可以看到“薩普一家子”,但是今天,除了薩普的“妻子”和“二兒子”,其他山峰都沒有露出來。半夜,帳篷周圍的狗叫了很久,我們擔心棕熊“造訪”,提心吊膽地淺眠了一夜。早上醒來,昨晚守護我們的狗安靜地趴在帳篷旁邊。
早晨九點,繼續前進。今天將翻越薩普神山海拔最高的埡口薩納埡口,海拔達到5490米,且冰洞、碎石和冰川密布,右邊的冰雪山坡也不太好走。我們直接向草坡橫切,此刻回頭再看撒木錯,景色比近看時更加壯美。這條路直沖而上,下過雪的山頭披上銀裝,藍天白云飄忽在天空,一派旖旎之色。紫色的杜鵑花又出現在視野里,再往前走,就看到了一種藏地特有的粉色植物。
去年秋天,我已經探查過線路,所以這一次攀登埡口還比較順利。碎石依然密布在上行的坡道上,我們順著溪流往前走,順利登頂。午餐后,終于來到了冰洞。上次過冰洞時,我從左側斜上切走碎石坡,繞了過去,但是下坡時,因碎石坡下有暗冰,我突然滑墜了五米。于是,這次我決定走碎石和埡口右邊的雪山交接處。
我用登山杖小心翼翼地探路,在馬上要接近冰洞下面的冰湖時,腳下的冰雪和碎石突然坍塌!我的雙腿瞬間陷了下去,我當機立斷,用雙手撐住了冰裂縫上端的兩側。腳下的冰裂縫大概有四五米深,我不敢過度掙扎,拼命冷靜地用雙腳蹬住裂縫的兩側冰壁往上攀爬。這些冰壁十分脆弱,我還沒能脫身,就開始坍塌。裂縫越來越大,我加快了動作,快速爬出了裂縫。這還不算脫離危險,就算是爬出了縫隙,要想獨自走出坍塌區也并非易事。這條裂縫位于一個斜的冰坡上,我的雙腳還在裂縫上面的兩側,不敢擅動,怕裂縫再次擴大,如果爬上斜坡,還容易滑下來。趕上我的隊友見我身處困境,趕緊用力在裂縫左上方的斜坡上鏟出一個坑,將腳踩在里面拉我上去。這之后,我們每走一步就會刨一個冰坑,以提醒后來的驢友們小心慢行。

過了冰雪路段后,開始下碎石坡。奇怪的是,此時突然下起了雨。碎石坡是本次徒步的常態,我們順利下撤后就走到了草坡。剛到草坡,天氣又轉晴了,陽光照在雪山之上,景色出奇地好看。右前方就是藏東有名的白度姆湖,湖上的郭布扎西塔杰十三峰以及其他雪山上也露出了頭。
這天晚上,我們在山腳下的綠度姆湖邊安營扎寨,度過了平靜的一夜。
冰雪凝結在山上,即便在夏日也不會融化,而滿地野花嬌艷地盛開在藏東秘境之中,十分動人,即使是突如其來的冰雹,也阻擋不了我們行進的步伐。
徒步近一周,終于迎來了藏東的大晴天。早晨醒來,綠度母湖的湖頭上方的雪山出現了“日照金山”的一幕,我們激動地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刻,隨即繼續徒步。這段路程不是很長,從綠度母湖到白度母湖只有三公里,并且是平坦的機耕道,我們走得很輕松。
不一會兒,郭布雪山就出現在這條機耕道盡頭,我們的腳步周圍是遍地野花,給終年不化的雪山帶來幾分盎然之氣。大約中午時分,抵達白度姆湖。這個高原海子非常特別,湖水呈乳白色,與其他藍綠色的湖水形成鮮明對比。
午餐后,我們直接向營地進發。順著機耕道右拐進入山谷,就能看到一座黑色的山。山間有一條垂直的白色冰川,與黑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甚是壯觀。山谷的野花紅黃相間,恍若仙境。為了找到一處合適的扎營地,我們一路上都在留意能夠露宿的地方。終于在傍晚時分,找到了草地上的一處能住下我們四人的鐵皮藍房子。相比在草地上扎營,住在房子里的我們因為安心而休息得很好。第二天早上是個大晴天,我們準備完畢后直接向巴朗埡口進發。

八朗埡口的坡很陡,覆有積雪,不知能否順利翻越過去。這條線路的機耕道和牧民小路是比較容易走的路徑,分布也比較密集,而走過以后,就被巨石路包圍了。我們涉險穿越到后方的草地,眼前豁然開朗。
那座無比陡峭的埡口就在前方不遠處,我們簡單用餐后就直奔過去。炙熱的太陽照在埡口陽坡,我們在草坡和巨石坡上被曬得滿頭大汗。雪坡附近的積雪深度難測,在上面行走有可能發生墜滑,因此我們便沿著雪坡邊緣的石頭行走。
雪坡左側的石頭不是很穩固,腳步踩在上面大多會滑動。走這種路面有個技巧,那就是盡量踩大的石頭。越到高海拔地區,石頭越少,最終,我們還是踏上了積著厚厚白雪的雪坡。意外的是,因為海拔較高,這里的雪被凍得很硬,人踩上去不會陷很深,反而比巨石路還要好走。我邊攀爬,邊朝后方極目望去,突然看到后方半山腰上有一個很小卻通透極致的綠湖,叫八朗錯。
埡口頂部因為太陡,積雪都順著坡滑了下去,但我們在這幾天歷盡了“陡坡的磨難”,這點困難也不足為懼了。下午時分,順利登上埡口頂部,前方是鋸齒狀的山脈,后方便是深邃的山谷。
埡口左邊有一塊如同鷹嘴的巨石,被自然雕琢得十分奇特。我們興高采烈地與它合影,不一會兒卻下起了雨,連忙下撤,走著走著,雨變成冰雹,砸向我們。如果此刻不趕路,就無法在天黑之前抵達營地。冰雹天氣下的巨石路更加難走,我們沿著牧道,總算在一番跋涉之后看到了位于埡口下方河口處的牧民房子。


眼前的河谷比較寬闊,野花遍地的同時也看到了許多牛馬。我們在牛群中穿越草地,積攢已久的壓抑心情稍微緩解了一些。傍晚六點,眼前出現一座很尖銳的雪山,當地人將其稱之為“金龍球”,山前花海遍野,十分壯觀。天色慢慢暗下來,氣溫也逐漸降低,我們卻還沒有找到一處合適的扎營點。這片山腳的地勢凹凸不平,帳篷無法穩固地固定,我們身心俱疲,只得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地面安營扎寨。
徒步最后一天的陽光十分明媚,照在金龍球和河谷上,雪山與河水都泛著如同仙境一般的亮光。這條河谷蜿蜒曲折,流速湍急,像一條巨蛇,為我們指示方向。不同于之前的無人區,這里往返的牧民絡繹不絕,他們有的騎著摩托,有的騎著馬;而步行的,基本上都是來此徒步的驢友。
目的地金嶺鄉是一處十分開闊的山谷,因為冰川水的滋潤,這里的草地十分豐腴,為牛羊提供了優質的養料。相隔八天,我們終于重見了兩層洋房,瞬間回歸文明。天色已晚,趕不上最后一班前往邊壩的車,便在村里的旅館里住下了。
回想來時的路,我有些恍惚。這不是我第一次徒步薩普,卻有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從西、北、東三個方向圍繞薩普神山的線路比從南面行進更為豐富,這一路上的野花、河谷、冰川、雪山在腦海中歷歷在目,它們是薩普神山賜給大地的禮物,把藏東這片原以為荒蕪的地方裝點得更加紛繁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