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志強

1992年,是我從農村走向城市的起始之年。
因為從小在農村長大,我轉學到城里中學后遇到了一個大難題——不會說普通話。為此,城里同學紛紛嘲笑我、奚落我,不少人甚至聯合起來欺負我、隔離我。
于是,我陷入一種極其自閉的狀態里,甚至也喪失了學習的信心。
很多時候,老師在課堂上提問我,我明明會答,也裝作不懂,緊閉著嘴,一聲不吭。老師不明情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批評我,我拼命忍著淚水。放學后,我狂奔回家,扯著嗓子哭了個天翻地覆??捱^之后,捧起鄉下爺爺寫給我的信,淚水打濕了信紙,打濕了爺爺寄來的每一聲叮囑。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我成了班里的“重點人”。
立冬前一天,周五。上午第三節課鈴聲剛響過,白發蒼蒼的劉校長突然進了教室,他一眼便找到了縮在墻角的我,朝著我招手。
在全班驚詫的目光中,我跟著劉校長出了教室,穿過操場,來到一間老屋前?!澳闶歉鼧反迦??”校長問。我點頭?!拔乙彩??!毙iL說。
驀地,我抬起了頭,直視他。
“這堂課,咱們就嘮嘮家鄉話?!毙iL笑道。言畢,校長說起了地地道道的家鄉話。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很近。
校長和我講了很多故事。
講完故事,校長又和我談心,談學校,談學習。臨了,他取出一臺收音機送我,用標準的普通話說:“孩子,好好學習普通話吧。說好普通話,是你的一件法寶!十幾年前,我也是這么學習普通話的……”
那一刻,我的眼睛濕潤了,周身暖洋洋的。我突然覺得有兩個太陽在照耀著我,一個是天上的太陽,一個是校長。天上的太陽暖著我的身子,校長暖著我的心。
打那時起,我在校園里似乎有了依靠,有了知音,那就是校長。
僅僅過了三個月,我的普通話就有了很大長進。之后的學習,更是一路高歌猛進。
2018年初秋,我攜妻帶子回家鄉探望爺爺。
回到家,遍尋爺爺,不遇。我向鄰居們打聽。在村東那截土墻邊,我找到了爺爺。
爺爺雖年邁,眼力聽力卻不降,他指著不遠處一位老人說:“看看那是誰?”我順著爺爺指的方向看過去,感覺有些面熟,卻又不知如何稱呼。爺爺說:“那是你當年的劉校長?。 彼查g,我愣住,如煙往事一波波蕩漾開來。
爺爺推我一把:“快過去打聲招呼??!那可是咱們的恩人??!”
我奔過去,叫一聲“校長”,然后,朝他深深鞠躬。校長抬起頭,看著我,竟脫口而出我的名字。原來,他一直沒忘記我。
那天中午,我把校長請到家里,恭恭敬敬為校長斟酒、敬茶。校長又講了一個我不知道的故事。這個故事,使我震驚良久。
校長是爺爺的發小,關系鐵得很。我進城不久,爺爺知道我不開心,特地給校長寫信,請校長做我的工作。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1992年立冬前一天,我的身邊環繞著三個太陽——天上的太陽、身邊的校長、老家的爺爺。
前兩個太陽,看得見,摸得著。爺爺這輪太陽,卻藏在家鄉的老巷里,藏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