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一豸
和鄭瑋相戀了一年,我們的感情如膠似漆。

在他決定帶我回他家時,我問了個很多女人都曾問過的庸俗問題:當我和他的母親同時落水時,他會先救哪個?在心底里,我是希望他說救我,畢竟我們還在處朋友,他潛在的競爭對手很多。我想著,他就算不說先救我,他也會聰明地回答:哪個離得近救哪個。但是他沒有,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媽。”看著他臉上嚴肅的表情,我的心突然一涼。還在熱戀中,他就如此,那以后呢?還可以指望嗎?
我只是希望他哄哄我,因為這樣同時落水的事根本不會發生。但我越想越氣,海誓山盟原來只是一場空話,一個弱智問題就試出了他的虛假。
我拒絕再接聽他的電話。當初如果不是看他真誠、善良,我怎么會選擇這個其貌不揚,沒車沒房的“月光族”?我打通了一個被我拒絕過多次的小老板的電話,相約在“左岸咖啡”。
自從和鄭瑋確定關系后,我們就少有到外面消費,我處處為他著想,舍不得讓他花那么多冤枉錢。
在朋友勸和之下,鄭瑋帶上一束玫瑰來找我。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張車票遞給我。“我都和我媽說了,你不會失約吧!她為你準備了很多好吃的。”鄭瑋說話時,用胳膊捅了捅我,一臉緊張。
“我什么時候失約過?有吃有玩,為什么不去呢?”我淡淡地說,極力掩飾自己的失落。他一定要帶我回去,只是因為他和他母親說好了。
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又不甘,一年的戀愛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就結束。我還想見一下他的母親。
一路上,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24小時的旅程,他只瞇了幾個小時眼睛。下火車時,我精神抖擻,他卻疲憊不堪。
在出站口,他的母親早已等候多時。看見他肩背手扛地出來,他的母親忙擠過人群跑過來。“放下放下,把這兩個包給我,這多重呀!”他的母親憐惜地說,手已經搶過他肩上扛著的大包。或許他母親也看見了站在邊上一身輕松的我,忙轉過頭沖我笑了笑說:“一路辛苦了,歡迎!”
我尷尬地點點頭,沒有語言。
去他們家的路上,她很興奮地問了他很多問題,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臉。他也顯得很快樂,母子倆講個不停。我像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到他家,他母親把我安排在一個小房間里住,雖是新床單新被褥,但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出她對我的排斥。他極盡溫柔地和我說話,逗我開心,我卻是冷著臉把他轟出房間。她敲門進來過兩次,一次送來一碗紅糖水,一次叫我吃飯。
她確實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東西。那些天,每餐都有很多菜,花樣翻新,無一重復。她也幫我夾菜,還讓他帶我四處走走,但她的電話卻時常響起。有天上午,她一共打了7次電話給他,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起看電視時,她會主動坐在我身邊和我講起他小時候的事,每件事都講得很詳細,時間、地點,連旁人具體有幾個她都一一羅列出來。在他們孤兒寡母20多年共同生活的過程中,有那么多人可以見證他們的親情,可我和他呢?我們一年的愛情有幾個人見證?想想,心里就有些難過和挫敗。我感覺自己就像個無聊的第三者,企圖闖入他們母子20多年的生活中。
那些日子,我一遍遍回想著我們從相識到相戀這一年以來的點點滴滴。毫無疑問,我覺得自己是愛他的。知道他上班比較累,我總會忙里偷閑為他煲湯,然后轉上幾趟公車送到他上班的公司;知道他腸胃不好,我就為他熬小米粥,讓他吃得清淡點;知道他收入不高,又決計不肯花我的錢,每次約會,我總是找各種借口挑最便宜甚至不用花錢的去處。以前,我也和其他女子一樣追逐各種名牌,但和他在一起后,為了不增加他的負擔,我不再穿名牌,不再用昂貴的化妝品。可以說,為了他,我徹頭徹尾地改變了自己,因為愛,我心甘情愿。很多以前父母怎么勸怎么教育都不愿改變的習慣,我卻因為鄭瑋更喜歡我那樣而全盤改變。難道這一切,還不算愛么?
我知道鄭瑋也愛我,但那個無聊的問題,他的答案,特別是他回答時斬釘截鐵的表情猶如魚刺般梗在我的喉間,讓我怎么都不舒服。眾多追求者中,我惟獨選擇了他,我一心一意地待他,他卻這樣對我。
雜亂的思緒像瘋長的蔓草,我頹然躺倒床上,心里感傷頓生。我想離開,回到自己的城市。
鄭瑋看我整日郁悶不樂就提出帶我到鄉下走走。南方的田園風光是我喜歡的,那逶迤連綿的山巒仿佛畫卷一般。走在濕軟的沙地上,鄭瑋牽著我的手,走了很久。突然他停下腳步,對我說:“靈,有件事我想對你說。”我低頭不語。他又徑自說下去:“我的母親其實是我的繼母,我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她為了我卻耽誤了一生。”我驚訝地盯著他,一臉不解。
原來鄭瑋的生母在他3歲時就因病去逝。在他5歲那年,他的父親再婚。本以為從此后一家人可以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沒想到,鄭瑋才讀一年級,他的父親就在一次意外中喪生。算命先生說鄭瑋命硬,是他克死了他的父母,以后還會繼續克死他身邊的親人。家族里的親人沒有人愿意收留鄭瑋,都怕噩運降臨到自己頭上。他的繼母卻毅然留下來照顧他。那時,他的繼母已經有5個多月的身孕。小時候的鄭瑋調皮,常逃課。一次雨天,鄭瑋又逃課,天黑了都沒回家,他的繼母就撐著傘四處尋找。找到鄭瑋時,鄭瑋卻不肯回家,淋著雨在巷子里奔跑。他跑她就追,雨天路滑,在她要抓到他時,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她重重摔倒在地,胯間的血流了一地,她流產了。是族人把她抬到鄉衛生院。孩子最終沒了,而她被醫生宣布再也無法生育。關于鄭瑋克死一個又一個身邊親人的傳言不脛而走,風一樣傳遍了整個鄉村。鄉村里的人,甚至于家族里的人都要把鄭瑋趕出村莊,任他自生自滅。再一次,是她留下他,她說,只要她身體好了,就會帶著他離開。去了她的娘家,她的家人根本不愿意接受“掃帚星降世”的鄭瑋,硬是連她也一起趕走了。她帶著他四處奔波,最后來到現在生活的城市打工,剛開始,他們還住過一段時間的橋洞,后來租了房子……
轉身看鄭瑋時,他早已淚流滿面。我羞愧地望著他,淚流不止,兩人相對無言,只是緊緊地擁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再說下去。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他是她生命中的惟一。
在明白事情真相之后,我想通了很多問題。雖然我和她愛的是同一個人,但這兩種愛不沖突。她是他的母親,也是我要尊重和愛戴的人。她那么平凡,卻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把他培養成一個優秀、真誠而善良的男子,然后遇見我,和我相愛。
而鄭瑋,他知恩圖報,永遠記得母親對自己的好,這錯了么?我為自己曾經的小心眼臉紅。這樣的男子難道不值得我珍愛一生?
離開鄭瑋家前,我和他舉行了訂婚儀式,是她主持的,人不多。
那晚,我第一次擁抱了她,在她懷里喜極而泣。我說:“謝謝你,媽媽,謝謝你為我培養了這么優秀的男子,我會一直珍惜。”
她輕撫著我的頭發,沒有說話,眼中卻淚光閃爍。
我和她深深地愛著同一個人,但我知道,她比我更愛他。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她一樣,無怨無悔地深愛著他,亦會,深愛著她。
(摘自《生活創造》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