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村莊里的寂蕩

劉中馳

三月，一樹梨花悠淡地開著，靜寂的暖陽里，能聽到花朵呢喃的聲息。一盞老茶，微醺，似睡非醒。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仿佛聽到了兒時課堂上，搖頭晃腦的誦讀。春暖花開的三月，校園瑯瑯，村莊安穩，世事靜好。貓，在墻頭盡情地發春，姿態撩人。母親依偎在盛放的杏樹下，一針一線地為我縫制春天穿的布鞋。村莊里，艷陽照著，杏花開著，麥苗綠著，鳥兒叫著，婉轉清揚。

一開春，母親就會挑選一只敬業的老母雞，讓它抱窩。老母雞一動不動，伏在一堆雞蛋上，不過幾日，一只只雛雞，破殼而出，嘰嘰喳喳，這三月的光陰，都被這懵懂稚嫩的聲音，喚得青翠流轉起來。一群小雞，黃嘟嘟，晃晃蕩蕩，一步一搖地跟著母雞，出門去，踩著春光，風光無限。

三春艷麗氣象新，眼前一亮，心生暖意。就著春色，把自己打扮一新，站在三月的麥浪里，心意翠綠，楊柳綠水，鳥鳴雀飛。院前屋后，一樹桃花，花開滿枝，宛如仙女舞裳。立于門前樹下，恍如詩畫。

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萬物萌動，春天適宜遠行。尋一古鎮，煙雨飄渺。煙花三月下揚州，再合適不過了。行船水面，迎接溫潤的楊柳曉風，滿面的情漾。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閑雅，浩蕩。就是此般的清新自然，無人煩擾，游走在春的美色里。一個人，一道景致。

春陽，匍匐著溫熱大地。泥暖，菜芽生，薺菜，馬蘭頭，苦菜，一個個從泥土里擠了出來，迅速地發芽成長，拔一顆野菜，粘在手上的泥土都是溫熱的，猶如體溫。城里住的姑姑，這個時節，必要來村莊的，拿好竹籃，去蔓延綠意的野地、田陌，一個下午就是一籃野菜。她會包薺菜餃子，苦菜炒蛋，涼拌馬蘭頭，地木耳湯，種種野味，美味至極，仿佛整個春天都吃進了肚里，神情氣爽。而后，姑姑還會一包包的帶回城里，自己吃，抑或送于好友品嘗春日的美宴。

草長鶯飛，花開水笑。是柔嫩的喜悅，是曼妙的可人，是希望與期待。“碧桃滿樹，風日水濱。柳陰路曲，流鶯比鄰。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司空圖的詩，字字珠璣，展卷而讀，風情萬種。一瓣詩心，滿目春意，讓心，隨蝶兒翩翩，讓愛，隨花兒綻放。眼里，熱情昂揚，心間，愛意綿綿。

陽春三月，空氣中彌散著甜蜜與溫馨。每一株草木被暖烘烘的春風喚醒，留曉夢，驚破人間春。

初春三月的小雨，如霧似煙，淅淅瀝瀝，一滴一滴，不急不躁，緩緩飄落，樹林，麥田，花草，河水，無不期盼春雨的撫潤，感受春的溫度，牽絆的心，跳躍，渴望。

炊煙慢騰，細雨籠罩整個小村，小草喝飽了，樹林洗遍了，麥田碧油油的，石板小道光亮剔透。孩子們沒心沒肺地在細雨中玩耍，仿佛這下的不是雨。柳枝抽芽，杏花含苞。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喜歡雨中村莊的若即若離感，五彩繽紛，但又空靈如畫，朦朧而迷人，生動且含蓄。

春雨，像小家碧玉的女子，清純，寡柔，對世間萬物充滿新奇。山巒桃花，春雨彌漫，我認為，春雨就應這樣爛漫明艷，立于花雨中，履行前世今生的約定。小雨如酥，草色朦朧，鄉間小道，雨絲撫臉，涼，癢，伴著青草的味道，甜絲絲，整個人都是青春的，愜意，暢快。

春雨，絲絲縷縷，似春的眼淚，杏花為襯，村莊做底。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喜歡這個姹紫嫣紅的雨季，因了雨，萬物舒展，有了生機，多了靈動。蝴蝶禁不住誘惑，在花叢中亂闖。蝸牛爬上杏樹，喝點春雨，沒站穩，一咕嚕又滾到了樹下，幾片杏花襯在了身下。小喜鵲在枝頭唧唧喳喳，抖去身上的雨滴，新奇地在樹林間飛躍，打量著春雨的度量。整個春雨的村落，清雅，寧淡，淺繪出了一幀清新俊麗的杏花古村圖。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草綠，花開，土滋潤，生命輪回繁衍的開始。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機勃勃，每個人的心田都開出一份絢爛的心境，收獲自己的成長與希望。或激情肆意，或淺淡溫柔，或靜謐安詳，或低垂暗惆，百般思緒，萬種雨意。

連日的春雨，滋潤的柳枝更加旺盛，枝葉緩緩低垂，柔柔地調撥著河水，彈奏春的序曲。放眼望去，這綠、這水、這城，如煙如霧，如夢似幻，輕輕披上一層綠煙青色，令人心旌蕩漾。

有人說，柳樹的前生是渴死的，所以來生與水為伴。柳枝低垂伸頸，把嘴唇般的柳葉伸到河里飲水。正是如此，才成就了“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千古絕唱的初春美景圖。清新自然，宛若自己也飲了初春這第一口春水，沁心明目，滿眼春色。

春天因了柳樹而令人欣喜驚訝，因了柳樹而風情萬種。這充滿詩意的春之尤物，它的身影在詩人的心中揮之不去，詩詠不斷。崔櫓寫“岸南岸北往來渡，帶雨帶煙深淺枝”。這就是眼前的運河呀，只不過渡船變成了如今的橋，春風柳枝，撫橋撩水，柳煙繚繞，想想都美不勝收。徐夤說：“漠漠金條引線微，年年先翠報春歸”。好一派迷人春光，金枝嫩葉，在詩人眼中，這柳，如黃金般的珍貴，貴在它召喚春的癡情。張旭嘆：“濯濯煙條拂地垂，城邊樓畔結春思”。柳如煙，草返青，古城的春色正徐徐鋪展，來古城共覽春之雅趣。文人騷客賦予了柳青春氣息的靈魂，也詮釋出了另一派春日雅景。

在鄉村，喜歡折一柳枝插在河邊，一方土、一點光、一河水，柳樹就能開心地茁壯成長。“無心插柳柳成蔭”，我想這正是柳的可貴之處，獨自堅守那份靜默，不與百花爭艷的淡泊，成就了它不屈與無窮的力量。

初春，折一柳枝，插入家中的花瓶里，整個家中都春色蕩漾，仿佛空氣中都是柳煙的陶醉。有如置身河畔柳樹間，一把竹椅，一壺香茗，滿目春容，讓春風拂面，讓柳枝挑逗，讓心情與春柳蕩漾，讓心都醉在這煙柳飄渺中……

鄉間田野，油菜花肆意綻放，那是黃色的海洋，黃的毫無底線，鋪天蓋地滿眼的黃。是“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富貴黃；是“云鎖嫩黃煙柳細”的嬌艷黃；是“壓畦春露菜花黃”的雅蜜黃。浩浩蕩蕩的油菜花同時張開笑臉，把整個村莊都笑進了花的海洋里，瞬間春心蕩漾起來，純凈、歡騰、豪邁，攝人心魄。

村莊與滿目的菜花是最美的搭配，九曲回轉的小河，蜿蜒四通的田埂路，粉墻黛瓦的房舍，揮鋤勞作的農人，美輪美奐，我想任何一位大畫家都花不出如此精細、磅礴令人窒息的美圖來。

籬落疏疏小徑深，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村莊本身就是一首泛黃的古詩詞，總是濕潤溫婉的，那絕美的詩詞上，稍不留神就怯生生地綻放出了花蕊，滿目金燦，羞澀靦腆，慢慢地蕩漾著媚態，欲說還休，清風流云附耳傾聽。你瞧，那矜持了整個冬季的鳥兒，叫聲撒滿了田野。興奮舞蹈的蝴蝶，仿佛把油菜花當成了自己的愛人，嬉戲挑逗，沉浸在愛的世界里。

少時童年，找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三五結伴地闖入油菜花地中，小心翼翼地捉蝴蝶，菜花在我們的擠攘下，左傾右斜，調皮的菜花也撒了我們滿臉滿頭的金黃，仿佛我們像剛走進婚禮的新娘新郎。那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擠著、挨著、拉著，明亮、潔凈地爭相媲美著，心也被這絢麗的花兒，彈奏出了詩話般的美好韻律。

記得兒時，油菜花還未開花時，母親會把這時的油菜挖出來做菜，那時我們叫它菜薹，青青的一顆，用刀在菜中間劃開一刀，加油爆炒，那美味，仿佛整個春天都在舌尖上翻騰。油，吃的也是菜籽油，菜籽油炸丸子、圓子，油鍋里像綻放出一朵朵菜花，入眼，更入胃。

《詩經》有云：“周原朊朊，堇荼如飴。”人善擇肥水沃土而居，人勤谷豐，田間鄉村被水清鶯飛的透明春光擁向詩意。

“笑聲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在這春光無限的好時光，閑居鄉間，春日載陽，有鳴倉庚。春雨洗凈村落，空氣中散發著清新的甜味，那是草兒、花兒的味道。溫潤的春風撲在臉上，仿佛人人都被膩寵的感覺。

一場春雨一場綠，麥苗們卯足了勁，等不及似的，你推我擠地涌進你的眼中，那可是一道大氣蓬勃的風景，千里一碧，無遮無攔，繞著村莊，托著村舍，撒歡奔放。菜園的蠶豆花，這只屬于鄉間的花朵，帶著一份沉淀千年的紫色，與身邊帶著緋聞般黃色的油菜花，比耀著。肥嘟嘟的萵筍，張揚著從頭到腳的綠……甘居阡陌地頭，呈現著農家小康生活的多彩。

村莊的小河，像一束紫藤花，一家家房舍像花瓣一般密密圍攏，一字排開。小河上的石板橋抑或木橋猶如婆婆手中的線，縫合著兩岸人家，左鄰右舍親如一家。鄉下的房舍，如心巧的農人種在景致之中，與周遭環境和諧契合，錯落有致。鄉村是廣闊的，寧靜的，生動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隨心所欲，河塘的清澈，映出了天空的大好心情。

在鄉間尋一院宅，品嘗季節的味道。一石凳，一盞茶，除草種花，汗都是清香的。悠閑的小鴨在河水中感知春的溫度，閑情的麻雀在院落里跳躍，布谷鳥在藍天上不知疲倦地催春。這是千百年來沉淀于心底的靜謐。不經意間，春的溫情暈染了那欲說還休的浪漫心事，深藏心底的甜蜜往事跳躍心尖，伴著春光笑聲盈盈。

我沒有林徽因的才情，可以把人間四月天寫的如癡如醉；更沒有吳冠中潑墨揮毫的畫境，可以把春天的鄉村畫的如夢如幻。我只是尋找鄉下的故鄉，把童年的美好回放于田埂上，等待蛙聲的一一喚醒。遠處的農人扛起鋤頭，揮舞著，他們為鄉村解開衣衫，讓鄉村的體膚沐浴暖陽，那是鄉村沉浸在穩穩幸福中的喜悅。自然的氣息，鄉間的清水，鄉間的花草，鄉間的小院，此時變的如此渴望與矚目。兒時的鄉下，感知的是生命的律動，那是季節的脈搏。沉在春日里的鄉村，這如夢的季節，輕快與喜悅在心間潺潺地流淌。在田園里，種瓜，植桃，耕播，為了春天里有一個自己的春天，與鄉村，田園，野草一起芬芳，辛勤與收獲都與自然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