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月餅

徐駿陽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一直印在父親的腦海中，有一天，他說給我聽，我覺得可以寫下來。

——題記

他，突然間醒了過來。

凌晨四點。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模模糊糊地好奇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早醒來。透過有些許灰塵的窗簾，他瞥到了那即將落入地平線以下的月亮。今天，就是中秋節了。他很好奇，現在的月亮與中秋晚上的月亮究竟有什么不同。雖然太陽就要升起，但月亮還是如此皎潔與明亮。但他總覺得，月亮似乎還是有那么一點殘缺，在最邊緣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這或許是幻覺吧，他想。

半睡半醒的狀態下，他突然想到在外地打工的父親今天就要回來了。今年家里卻是如此拮據，母親昨天還說，今天可能買不了月餅了，這句話一直壓在他的心頭。他走到墻角邊彎下腰，拿出那個屬于他的小小的錢包，發現自己所有的積蓄也不夠買三個月餅——還差一角錢。

他漫無目的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好像希望能從地上撿到一角錢似的。忽然間，他有了決定。

他發現，每天進進出出時經過的那扇厚重的木門，現在是這么令人討厭。他悄悄地推開門，脫下了半舊不新的拖鞋，躡手躡腳地向客廳走去。他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似乎真的有人在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接著，他打開了那個在家中被視為神圣的抽屜，用幾近顫抖的手夾出了一張皺皺的紙幣，再輕輕地把抽屜合上。突然間，他被嚇了一跳——透過客廳的鏡子，他似乎看到有什么東西晃動了一下。但等他睜大眼睛看時，才意識到那只不過是鏡子上的一塊污漬罷了。他也沒有心情去想這些了，緊接著，他以同樣的方式溜回了自己的房間。在關上房門時，他還是不安地向外張望了一下。

很快，陽光便透過厚厚的窗簾照了進來。又過了一會兒，母親來叫他起床了，好像比以往還要早一些。父親晚上才能回來，所以白天還是要繼續干活，但他沒有抱怨什么。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的目光常常停留在鏡子上的那塊污漬上。

下午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盤算著那盒屬于自己的月餅，以至于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這段時間里，母親一直坐在他旁邊擇菜。他注意到母親也有些心神不寧，可能是想到今天沒有月餅吃了吧，他想。過了一會兒母親出去了，過了好久才回來。

終于到了準備晚飯的時候了，這也是唯一屬于他自己的時間。他沿著最窄的小路跑向小店，一路上只能聽到硬幣在口袋里晃動的聲音。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小店時，卻發現店主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也不像以前那么友善了。還沒等他開口，店主就說：“今天的月餅已經賣完了。”

可他明明看到柜子上還放著幾盒月餅，還是剛做好的。

但還未等他說些什么，店主又解釋道：“這是別人早就訂好了的，你還是回去吧。”

于是，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這時，他突然想到了武行者醉打孔亮的情節，但又馬上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可笑了。路上有一塊小石頭，他一腳踢去，那小石頭便順著小路踉踉蹌蹌地滾到河里去了。

回到家的時候，父親已經在了。母親還是用她那招牌的微笑迎接著，今天似乎與以往的中秋節沒有什么區別。一陣忙碌過后，一家人終于在院子里擺好桌椅，吃晚飯了。

今天父母都顯得格外高興，他也漸漸地忘記了剛才的不快。父親沒有提及城里的情況，但黝黑的胳膊和滿是老繭的雙手已經說明了一切。母親也沒有提家里的收成，而是一直夸獎孩子在學校里的表現。不知不覺間，飯菜已經被三人一掃而空。于是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都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期盼已久的月亮從樹梢漸漸升到頭頂。雖然時刻還惦念著月餅的事，他還是發現月亮比凌晨看到的要更亮，也更圓。以往的中秋節，月亮常是一個紅黃色的濕暈，像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但今晚的月亮卻是如此明亮。

母親將飯碗端回廚房里，三個人心里都清楚，明天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但當母親出來的時候，他吃驚地發現母親手里拎著一盒包裝好的月餅！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欣喜的微笑。父子兩人的表情簡直是一模一樣。

于是一家人都笑了。母親一邊小心地去拆盒子，一邊笑著說：“一人一個。”但當盒子被打開的時候，母親卻愣住了。

因為那一盒中，有四個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