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運
軍事關系是國家關系中最具戰略性、帶動性的領域,其對建交70年的中俄關系影響尤其突出。筆者大半輩子研究中俄軍事關系,將近10年作為我國武裝力量駐蘇聯和俄羅斯的代表,直接參與中俄軍事關系運籌、軍事合作推動。建交70年,兩國軍事關系經歷了從20世紀50年代結盟,到六七十年代對抗,再到80年代后關系正常化、合作持續深化的曲折過程。
1991年12月蘇聯解體,中國第一時間承認俄羅斯為蘇聯的繼承國。此后近30年里,軍事關系成為兩國戰略協作不斷提升的重要促動因素。這個時期,中俄軍事關系發展主要集中在以下領域:
一是軍事技術領域。早在蘇聯解體前的1990年,出于緩解經濟困難的考慮,蘇聯政府已表示有意與中國開展軍事技術合作。筆者當時擔任我國駐蘇聯使館陸海空軍副武官,主管兩國間軍事技術合作推進工作,與當時的蘇聯軍工主管部門多有接觸,曾陪同我國軍事工業代表團考察蘇聯十幾個軍工城,重點了解蘇聯軍事技術的發展狀況。
兩國大規模軍事技術合作大體是從1993年開始的。為改變我軍武器裝備的落后狀況,我國決定大批量引進俄羅斯新一代軍事技術裝備。那些年,我軍委、總部首長頻繁訪俄,軍事技術合作一直是雙方會談的重頭戲。需要指出,當時中國遭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軍事技術封鎖,俄羅斯幾乎成了我軍先進武器裝備的唯一來源。
二是邊境地區軍事安全領域。在兩國邊界問題談判取得積極進展的基礎上,中俄兩軍立即開始“相互裁減邊境地區軍事力量的談判”,本人有幸參與其中。作為談判的早期收獲,1996年,以中國為一方,以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為另一方的“五國兩方”,在上海達成《關于在邊境地區加強軍事領域信任的協定》。1997年,“上海五國”在莫斯科舉行第二次元首會晤,簽署《關于在邊境地區相互裁減軍事力量的協定》。自此,中國同俄羅斯及中亞三國漫長的共同邊界,由軍事對抗前沿變成睦鄰友好合作的紐帶。正是在五國元首會晤基礎上,形成“上海五國”合作機制,從而為2001年上海合作組織的建立夯下關鍵性基石。
三是軍事教育領域。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中俄兩軍達成在軍事教育領域加強合作的協議,我軍開始向俄數十所軍事學院規模性派遣軍事留學生。本世紀初,我軍同時在俄軍院校接受培訓的軍事人員最多時達200余人,這還不包括為接收軍事裝備而大批赴俄培訓的飛行員、艦員及其他軍事技術人員。這些優秀中青年軍官經過俄羅斯軍事院校培訓,在我軍現代化建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四是聯合軍事演習領域。中俄聯合軍演始于2005年。在此之前俄方曾多次表達開展聯合軍演的意愿,我作為國家駐俄軍事力量總代表也曾多次向國內建議接受俄方建議。2005年夏從海參崴至黃海和膠東半島的中俄大規模聯合軍演,本人現場觀摩,激動不已。
此后,兩軍聯合軍演逐步機制化,演習地域也從兩國的“家門口”逐步擴展至日本海、南海、波羅的海、地中海,從西伯利亞大草原擴展至我國內蒙古訓練基地,演訓領域則由陸空、陸海空擴展至信息、反導、網絡等新興、敏感領域,從戰術戰役層面提升至戰略層面。聯合軍演對兩軍相互了解、相互借鑒,對我軍實戰能力的提高、戰略威懾力的增強,均起到重大積極作用。
五是軍事理論研究領域。20世紀80年代,我軍實現由“大陸軍作戰理論”向“空地一體機械化作戰理論”質的提升,其中大量借鑒了蘇軍理論。筆者當時主抓蘇軍軍事理論研究,在引進蘇軍“大縱深立體作戰理論”方面做了一些推動工作。后來,我軍軍事理論發展為“高新技術條件下的信息化作戰理論”,盡管借鑒美軍較多,但俄軍仍是重要參考對象,大批赴俄軍事留學生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
筆者一向主張,我軍現代化建設、軍事改革以及高技術條件下軍事理論構建,應在大力弘揚我軍光榮傳統的基礎上重點借鑒俄軍,而非過多模仿美軍。這是由以下因素決定的:
首先是物質基礎。我軍現代化武器裝備、包括自主研發裝備與俄軍基本是同一體系。武器裝備是軍事行動的物質基礎,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戰役戰術。
其次是地緣條件。我國同俄羅斯基本上都屬于大陸型國家,兩國軍隊也基本都屬于以陸地為地緣依托的大陸型軍隊。這與海洋型、擴張型國家美國的軍隊有著極大不同。
第三是作戰性質。我軍與俄軍均處于戰略防御地位,軍事行動均具有防御性質,盡管在戰役戰術上可能采取某些攻勢。這與美軍主要是海外進攻、遠距離打擊,也有極大不同。
第四是軍事理論基礎。如上所述,我軍軍事理論體系曾廣泛借鑒蘇軍和俄軍。另外兩軍軍事戰略思維,如避免兩線作戰、積極防御、注重發揮指戰員主觀能動性等,也廣泛相通。
第五是國際軍事安全領域。如維護國際核不擴散體制、反對動輒武力相向、應對美日在中俄共同周邊生亂生戰、推動朝鮮半島無核化,以及在反恐、維護網絡安全、制止太空軍事化、推動世界各國摒棄冷戰思維、構建新型安全觀和共同安全機制等問題,中俄兩軍進行了廣泛戰略協作。上合組織軍事安全領域的合作,特別是在打擊“三股勢力”問題上聯手合作,亦與中俄軍事關系持續深化密不可分。
綜上,軍事關系在中俄關系中一直占據重要地位。為此,雙方不妨更進一步,將兩軍推升為“特殊友軍”:在軍事戰略上相互擴大透明度,確保戰略互信;在軍事部署上“背靠背”,構成掎角之勢;在軍事理論創新、軍事改革上,相互借鑒、相互促進;在軍事技術上,聯手研發、加速突破。▲
(作者是中俄戰略協作高端智庫常務理事,中國前駐俄羅斯國防武官、少將)
環球時報2019-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