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育琨

《時代周刊》評價任正非為“一個為了觀念而戰斗的硬漢”。而任正非曾對自己與華為有過如下描述:華為二十幾年的煉獄,只有我們自己及家人才能體會。這不是每周工作40個小時能完成的,我記得華為初創時期,我每天工作16小時以上,自己沒有房子,吃住都在辦公室,從來沒有節假日、周末,可以說是多年的苦難積累成就了華為今日的輝煌。
除了能吃苦,任正非還善于吸收很多外來的優秀經驗。
任正非一共去過兩次美國,一次是1994年訪美,寫了《美國考察散記》;一次是1997年底訪美,1998年初寫了《向美國人民學什么?》。在最近出版的新書《苦難英雄任正非》中,詳細地講述了任正非的“美國往事”。從這兩段往事中,也能看出華為世界級公司的思維來自哪里。
華為成立于1987年9月。1994年,任正非在員工內部講話時說到:十年后,全球通信行業三分天下,華為占其一。
任正非第一次去美國正是1994年。他去了波士頓,訪問了一家專門生產電源的CP公司,參觀并聽取介紹了陶基片、鋁基片的模塊電源,這種電源更先進、體積更小、效率更高。

▲ 華為公司創始人任正非(左)與5G Polar碼之父Erdal Arikan教授(右)
CP公司在美國算是一家小公司,但其管理井井有條,各類文件十分清晰、準確,并有良好的覆蓋,是一項成功的系統工程。
在CP待了ー天半,剩下的時間任正非還去了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校園。
匆匆路過紐約后,任正非去往達拉斯,這是德克薩斯儀器公司(TI)的總部所在地。該公司總部占地6萬英畝。任正非一到就提出參觀工廠,其亞太地區經理告訴他們,這兒沒有工廠,工廠分散在世界100多個地方封裝集成電路。
彼時,美國已開始將工業最核心的部分保留在本土生產,其余大量轉移到世界各國的分公司生產,以降低成本。硅谷是任正非美國之行的最后一站,當時有480萬人口,竟然沒有工業。全美電子工業、尖端工業都把研究機構設在這里。
任正非參觀了NS(國家半導體),它有600多研究人員,在硅谷沒有工廠。在那里,任正非看到國內的科研方法還十分落后,研究管理水平還十分低下,效率遠遠趕不上發達國家,“仿佛每根血管都在振蕩”。
此次出行,任正非決定在硅谷中心區建立開發中心,把科研的成果與半成品放在那兒優化設計,搞完了再移回深圳生產。
在訪美回國的飛機上,任正非看了ー部精彩電影《大地雄心》,故事情節是:一個英國富家女孩,看到報紙上的美國夢。于是,就帶著家里農場的一個男孩一起逃婚。到了美國,為了錢去西部,吃盡了苦。比時,女孩的未婚夫也追來了。他們一路躲,又冷又餓,闖入別人家里吃東西,女孩還被房主打。男友沒錢,無奈抱起女孩送她到未婚夫的酒店。男孩繼續在西部走,女孩跟未婚夫也到了西部。他們遇見后欣喜萬分。
西部的土地,誰搶到是誰的。在哄搶中,女孩的未婚夫被打死了,男友也重傷。就這樣,電影結束了。
美國西部開發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啟的。從這個電影里,任正非感覺到了孤獨、悲苦、堅忍的美國精神。任正非想:我們就需要為自己去拼命,就需要這么一種拼死拼活的勁兒。不是為了公司,不是為了國家。就是為了你自己。當你真正努力拿出改變你命運的絕活,也就為公司、為國家做出了貢獻。
華為創立10年后,管理成了短板。起初,任正非采取放任管理的方略,換來了公司的大發展。隨后,管理問題凸顯,“山頭主義嚴重成為進一步發展的障礙”。
如何走出管理的混亂?1997年,在圣誕節前一周,任正非再次訪美,匆匆忙忙地訪問了美國休斯公司、IBM、貝爾實驗室與惠普公司。IBM讓任正非注目。他從早聽到晚,一點都覺不得累。對項目從預研到生命終結的投資評審、綜合管理、結構項目開發、決策模型、選管道、異步開發、部門交叉智能分組、經理角色、資源流程管理、評分模型等都是新鮮的。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IBM還是有史以來盈利最高的公司,可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在90年代初IBM就面臨幾乎解體的命運。積怨、官僚、怠惰,使得公司舉步維艱。IBM不得不在1992年開始大裁員,裁掉15萬人,花費了80億美元的行政改革費用。1993年郭上納出任IBM總裁開始變革,提出四項主張:保持技術領先以客戶價值為導向,量身定制全套解決方案強化服務,追求客戶滿意度在網絡電子商務產品上發規模優勢。
身在美國,聽著IBM高管講解管理的問題和解決之道,任正非腦子里想的都是華為。圣誕節三天假期,任正非和同行高管三天三夜沒出門,幾個人就在小旅館里,點著壁爐,開了一個工作會議,整理出一厚摞簡報準備帶回國內傳達。IBM付出數十億美元代價總結出來的經驗可以讓后來者少走多少彎路?
訪美回國后,任正非大規模引進IBM等大公司久經考驗的管理制度和流程,并且發出了“削足適履”的號召,讓大家不習慣也要堅持下去。后來,任正非實在不能忍受IBM這些成套體制跟現實的碰撞,于是提出了一個明確的思路:“讓聽到炮聲的人呼喚炮火。”
IBM初期是B2B公司,可是他們對行業的洞察力,主要來源于對最終客戶訴求變化的洞察力。這讓任正非懂得,未來戰略的基點就在現實人民的生活中。深度體會每一片土地上人民的“國影、糾結與向在”,成為他戰略思維的出發點。當中國人民的生活有了較大改善時,華為就收到明確信號,將自己從通信設備供應商轉變為信息服務提供商。
任正非不尚空談。有兩個人可以看作是他心目中的數字英雄。
第一個奇人是“棒子杰克”。在IBM,如果還沒有被杰売松棒虐待過,常常被視為還沒有出道。于是,自視甚高的IBM高手,都會被派到“棒子杰売”的部門去工作。這是過關的必經之路。
許多人都對他恨得牙癢癢。杰克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有時會半夜兩點起來到他管的某個工廠去看。看看有什么問題,任何人都瞞不了他。他的工作方法曾經妨礙過他的晉升,但長久以后還是為他掙得無與倫比的神秘地位。
多年后,當人們已開始接受他的時候,他卻生病了。56歲的他纏綿病,仍不斷地批評工作。他說:IBM發明了工作站,讓別人去創造了這個工業,自身卻因官僚體系與惰性愚蠢地錯失了機會。IBM非改不可!
第二個奇人是伯蘭,他是IBM企業聯盟購的提出者。企業聯盟的機制是IBM不先派銷售人員去客戶那里銷硬件,而是先派一批程序員去與客戶溝通,了解客戶的需求,按客戶的要求在一定期限內做一些客戶需要的軟件,這給客戶留下很深的印象,客戶在買機器時,一定會先想到IBM。
由于IBM不斷提高服務,客戶的消費標準已被引導到IBM的標準上來了。客戶都想找企業聯盟,而數十個部門又不歸他管,他的位置像沒有內閣職位的政務委員一樣。IBM的組織龐大,經理十分多,推進十分困難。他警告IBM如果想保持史無前例的成就,最好全面改革。
伯蘭在50歲時病倒了,他在病房裝了一臺終端,每天花好幾個小時追蹤他的計劃進度,發幾十封到幾百封電子郵件。臨死前,他說了一句:“我停不得,就像IBM一樣。
“棒子杰克”和伯蘭,他們不像喬布斯和比爾·蓋茨有名,但是他們有著同樣的底層思維操作系統。
任正非看到了美國精英底層操作系統的力量,拼命為自己的夢想奮斗是美國科技界普遍的現象,特別是成功者與高層管理者。他們在一種機制的推動下,勇猛精進,十分敬業,苦苦追求成就,這是美國的群像。
在以個人主義立國的美國,到處有忘我的奮斗者。那是一種國民素質的底層操作系統:一代代人不斷追求卓越,一代代人,一批批移民文化的沖擊、平質與優化,建構了美國的創新文化和創新機制。那源源不斷的追求和與眾不同的驅動力,讓任正非眼睛為之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