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琳
[摘要]咨訪關系是心理咨詢中一個最為重要的因素,咨詢的成效與咨訪關系密切相關。研究者從閱讀了“諮商關系中的諮商實務”一文的感受中,對咨詢初期的咨詢關系進行了相關思考,從閱讀文本出發對其中反映的咨訪關系進行了解析,呈現了“明確咨詢主體”“構建信任關系”“進入內在經驗”這三種關系狀態。同時,也對咨詢師在建構良好咨訪關系中應有的特性進行了闡釋。
[關鍵詞]咨訪關系;建構;咨詢師
[中圖分類號]J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9)05-0104-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9.05.047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任何一個明白可知的行動都是為了要參加關系的緣故(Gergen,2016)。咨訪關系是一個你一我關系的特別模式,它對于咨詢中其他的議題,包括工作聯盟、工作框架、治療邊界、移情、阻抗等都是相當重要的。Yalom稱這種關系為非互惠的“關愛友情”,將咨詢師對個案的態度稱之為咨詢/治療之愛。他認為來尋求咨詢的個案可能會對咨詢師有各種不同的感受,咨詢師必須努力發展真誠而關懷的互動,不讓其個人需求限制了個案的覺察與成長(1980)。在Freud最初考慮到關系之時,他認為治療師與個案之間的移情是治療的阻抗,而當代的弗洛伊德者則認為關系是獲取無意識信息和內在客體關系的關鍵工具,移情不僅僅是重復,更是一種新的經驗。Greenson(1967)將治療關系歸為三類:移情性、治療性和真實的關系。他在后期對工作聯盟和治療框架有了進一步的論述(2008),并將治療性談話與好友之間談話進行了形象的對比,讓大眾對治療關系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Blackman,2017:8)。Bugental(1987)提出的模式中,以發展、深化與個案的關系及探索個案內在自我為主。Yalom提出無論哪種取向的心理咨詢與治療,咨詢師與個案的關系都是一個主要焦點,自我的形成離不開關系,關系會因為不同的咨詢師而有所變化。心理治療結果的研究中也已發現了許多共同因素,相關的薈萃分析指出不管采用何種具體治療,治療關系是導致積極結果的共同因素的必要條件(Norcross&Lambert,2011)。“雖然我們對心理治療中關系和方法之間盲目的二分法感到遺憾,但我們也需要公開宣布,幾十年的研究,以及數萬名關系治療師目睹了什么:關系可以治愈”(Norcross & Lambert,2014)。建構主義學者Gergen(2014)邀請大家去看人們如何在關系中的交談來不斷界定自我,他也看見理性、情緒、記憶等都是在關系中建構的。而心理治療中的完形治療、焦點治療、敘事治療、合作取向,實踐及反思理念,和社會建構學說有許多相互回應之處。建構不是一個固定的理論,它比較是一種如何理解、探索生活的思維態度。
以上關于心理咨詢中咨訪關系的回顧,呈現了對關系的思考,特別是當代的心理治療師和社會建構主義者均從各自的角度,闡述了關系的重要性及建構性。本文從一個新的角度,即對“諮商關系中的諮商實務”(別名“原住民攝影”)一文的閱讀思考中,探討咨訪關系的構建。“原住民攝影”一文是作者參加心理咨詢與督導課程的學習時所閱讀的一篇文章。它緣起于蕭文老師參加了朋友自拍自選的臺灣原住民照片分享會之后,對友人所講述的照片背后的故事及照片所呈現的相貌所動,聯想到心理咨詢和心理督導的若干內容,寫下的幾則上下相承的短文。整篇文章通過對幾個片段、幾張照片、幾個情節的敘說,呈現了心理咨詢中一些重要的主題。蕭老師多次用這篇文章講解咨詢和督導的發生和歷程。這篇簡潔的文字,蘊含著豐富的心理咨詢思想。本文從其中咨訪關系的這一方面進行一些解析。
一、原住民哪里去了——明確咨詢主體
“他信心滿滿的用他的專業攝影技巧對著他所看到的一切按下快門照片洗出來后,腦門一陣暈眩,“天阿,怎么這些人、這些房子、這些商店,還有那些電線桿、加油站都跟山下的漢人聚落沒有兩樣,原住民哪里去了?”
攝影師到原鄉拍照,帶著滿滿的膠片而歸,卻發現照片中沒有原住民的文化和生活,驚嘆原住民哪里去了。
作為一個攝影師,“我要去拍照”是他的初衷,帶著這樣一種態度他一到場景中就按了很多次快門,拍的是他想要的東西。作為一個咨詢師,就如同“我要做咨詢”,帶著自己的想法和愿望,去解讀個案的行為。攝影師拍到的不是建筑的內涵想告訴我們的,咨詢師響應的不是個案真實反映的。
咨詢師在他按自己的想法對個案進行解讀時,就好像對個案發出了信號,個案會據此回應回來,但他回應的僅僅是咨詢師發過來的問題,而不是響應他自己的問題。咨詢師有各種假設和想法,一直發射電波,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出去,想在個案身上尋找答案,就像“我要去拍照”,按下了無數快門,可是你要拍的對象在哪里呢?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和特色在哪里呢?,看到個案的獨特性,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否則只是滿足自己要拍的欲望。
原住民不見了,拍照的主體不見了。在咨詢中,咨詢師不自主地想要去復制還原以往的咨詢過程,帶著自己的想象去面對個案,導致咨詢的主體,個案不見了。咨詢師帶著既定的經驗、他對個案既定的想法,完全沒把對方拉過來,沒看到對方的真實面貌,沒看到對方的需求,沒看到個案的生活方式,很快就按下快門,拍下很多,完全不管他的個案會不會跟他說話。如,個案說自己是抑郁癥,咨詢師聽了認為自己很了解抑郁癥,于是乎往抑郁癥的一條條背書,在個案中核對是否出現,判斷其抑郁程度……一聽到什么就急于與自己經驗相匹配,用自己的理解去套個案,這種情況是咨詢開始階段的常態,是讓個案消失的最常見因素。原住民消失的這一段給我們呈現了一個咨詢面貌——咨詢師帶著完成任務的心態面對個案,在個案面前顯示自己的專業和經驗,他面對的很可能是自己想象中的個案。而真正的個案,坐在他對面的人,內心反應可能會是,這是在說我的事嗎?你是在為我咨詢嗎?你了解我嗎?攝影師向他的原住民朋友抱怨自己很投入地工作,卻沒有拍到好照片,“原住民朋友淡淡地笑了下問道:‘你覺得我像原住民嗎?……除了外表,你從哪里可以理解我是原住民?”咨詢師從哪里了解來訪者?同樣是危機或抑郁個案,與你以前曾經接待過的在表面上情況類似,你立即涌上已有的相關經驗,而忽視了每個人都是帶著不同的背景來的。每一個個案都是獨特的,無論他們表面上長得有多像,我們都要透他的各種變項如年齡,生活狀況,承載語言的文化、食物、習俗、社會系統等方面來了解個體。咨詢師要放棄自己過去的經驗理解來訪者。只有慢慢靠近個案,了解他“發生了什么,有哪些想法”,最了解個案的是他自己,只有從個案身上,從他當下的述說和表現中才能看到真正的個體。
由此我們看到的是,咨詢師帶著自己的經驗、設想和專業知識去看待個案,還沒有進入個案的脈絡就快速地進行咨詢,這里的關系中主體是咨詢師,個案只是陪著他驗證想法的,這樣的咨詢是工具性的,咨詢關系是疏離冷漠的。
二、我知道你是攝影師——構建信任關系
‘再次進入部落后,我刻意將我的角色抽離,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入侵者,我試著讓自己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接近他們卻不是在窺視他們,我不帶著任何答案進入他們的生活;有一段時間,我只是坐在路邊的大石上,凝視著遠山,好像感覺到原住民的祖靈向我揮手。
這一段描述的是攝影師融入原住民的環境脈絡的場景,他感受到了原住民的氣息,而他所做的——只是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凝視著遠山,好像感受到原住民的祖靈在向我揮手。
這個靜靜地坐在石頭上,凝視遠山,什么都沒有做的過程,原住民的靈魂自動顯現了,多么神奇的一個過程。將這個圖像移植到咨詢中,展示了咨詢關系建立的重要性。為什么當事人會接受咨詢師,是因為這里沒有一個外來者的姿態告訴他怎么做,有的只是安靜的觀察,仔細地傾聽和高度地關注。咨詢師有足夠的耐心和關切,不是想著要拍出東西要回應,沒有那么急那么重的任務心,沒有擺出一副專業的姿態,而是在場景中真正進入當事人的脈絡,在安靜中給予當事人充足和空間和默許、足夠的支持和陪伴,這就是我們常說的關注、同理與同步。這樣姿態的咨詢師不是以完成任務解決問題做咨詢的,而是以了解當事人,融入了他的環境氛圍,看到他的看到,感受到他的感受,才能讓個案毫不猶豫的信任你,知道你是可以幫助到他的咨詢師。
‘我把攝影機放在包包里,用我的微笑和剛學會的原住民問候語打招呼,我甚至也跟著路過的狗狗說話,不輪轉的原住民腔調,讓身邊的原住民都笑了,那一剎那間,我看到了原住民,他們也看到了我。老師描述的這張照片中,四位表情互異的年輕男性原住民,坐在排列整齊的薪材前面,從各自的眼神與表情中,似乎在訴說各自的生命故事。他們沒有一點猶豫,很信任地將自己交給了攝影師。
這里的面貌是:建立信任——無預設的姿勢——按下快門——選擇需要的那一張,呈現的雙方關系是合作信任式的。咨詢師自然的無預設的進入個案的脈絡,在陪伴和尊重中,雙方的信任和合作產生了,在這種關系中,真實和真誠會自動地緩緩地浮現出來,真實的個案呈現于咨詢中。信任關系可激發個案自我健康的一面,增強自我;好的治療同盟,是洞察產生的基礎。
三、儀式行為——進入內在經驗
‘沒有刻意的招呼,也沒有熱烈的聊天,更沒有在意誰是誰,反正想烤火的就烤火……在火光的映照里,祖靈好像穿越了時空對著烤火的人訴說古老的故事。沒有任何刻意也沒有任何準備,只聽見個聲音悠悠的響起,自顧自地說起部落的往事,偶爾另外一個人加入唱和一兩句,此刻烤火的人是莊嚴的、神圣的,好像在接受祖靈的教誨;有時候也會有片段的笑聲、嘆息聲,仿佛他們是起說故事的人。我常常陪坐了半天許久,一個快門也沒有按……
在這畫面靜止而深刻的烤火中,攝影師感受到了一種神圣的莊嚴儀式感。在這種感覺的感召下,攝影師和咨詢師了解到‘原來烤火是一個人心里的儀式行為,我看到的不管是原住民還是我母親的烤火,其實不只是烤火的實質取暖,而是文化與生命的火花燎原。
這里的烤火代表的是族群的共同記憶,是他們的內在的深層聯結。在咨詢中,如果能從來訪者的言行中,看到他的儀式行為和常用的言辭,從而進入他的內在經驗,這就是深層次的理解。當來訪者講故事的時候,咨詢師首要做的是傾聽,其次是把聽到的內容、印象深刻的方面以另外的形式表達出來,回饋給當事人。所以從儀式化行為、習慣化行為中傳達出來的內在經驗和體驗,作為咨詢師要善于覺察和捕捉,并在咨訪的交互中幫助來訪者提升對自己的覺察。這種覺察可以從感覺、身體、情感
‘我拿著相機,可是快門始終按不下去。三十分鐘過去了……他很自然地把小孩摟在胸前,抬起頭似看非看地對著我,好像跟我說:“好了,你可以照了”
咨詢師要學會等待,知道陪伴,相信機會會在等待中出現;心中要有好時機的樣子,如合作、正向移情、有覺察、理解與釋懷、靈活開放、整合建構、愿意表達自己的感覺、表現真實的自我、來訪者不執著于錯誤信念,能松動可改變作為好時機。在無預設的好姿勢好時機出現時,要能辨識并且抓拍,多按快門,才會出現咨詢中起影響作用的每一個好的時刻。
這里呈現的面貌是,進入個案的內在經驗,重視時機。咨訪關系是:深層同理的,相互交融的。在這個層次,當事人積極涉入治療,愿意溝通;他信任咨詢師,愿意跟咨詢師表達自己的感覺與行為;而咨詢師也能把握住時機,既能有慢慢等待的耐心,也有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敏銳,及時反應和回饋,與當事人共同創造一個領悟和改變的空間。
上述關系的解析,反思了原住民一文中反映的咨訪關系的三個層次:一是以咨詢師為主體的,疏離的關系。造成這個關系的主要原因是咨詢師預設的認知、理論的假設、專業的自戀和投射性認同。二是信任合作的關系。這是咨詢師安靜的觀察,仔細地傾聽和高度地關注。在耐心陪伴與等候中,與當事人同步,產生了信任與合作。三是進入內在深層經驗,出現咨訪的好時機。三個狀態連貫起來或許就是一個咨詢關系的建構過程,體現了咨訪關系中的一些共同的因素:首先,個案是咨詢的中心,尊重個案的脈絡和節奏,才能形成咨訪關系。咨詢師如果越俎代庖、按自己的想法急于求成,只會導致個案的消失咨訪關系的脫落。其次,咨詢師的個人特質、專業知識、理論取向及價值觀以及覺察度敏感度都會對咨訪關系有影響,作為咨詢師,要不斷學習和反思,在每一次咨詢中、督導中和生活中。此外,個案的任何變項也會對咨訪關系帶來影響,個案的人格特點、家庭因素,都會對咨訪關系的呈現產生影響,在咨詢中要時常對這些多元變項進行考慮。再次,個案變項與好時機出現的早晚、表現形式密切相關。
咨詢師在多元的咨詢中,對自己的工作狀態要有一個反省和認知的心態。咨詢要求隨情境而呈現出靈活和個體化。“活著就意謂參與對話:提問題、留心、響應、同意等等。在這種對話中,人已經用他的生命全然且從頭到尾地在參與:以他的眼、唇、手、心、魂,以他的整個身體和舉止而為此。”巴赫金這一段話(Kennem,2016:113)用到咨詢中,多么形象地展現了咨訪的圖像。在表面不動氣色的眼觀耳聽全身心參與下,是咨詢師不斷思考提問和跟進,這是一個非常動態的互動過程。對咨詢師而言,無論內外怎么變化,其中有章可循的是:咨詢師與來訪者是平等合作的,咨詢的非指導性即不對來訪者指明如何去做如何去想,在這種非指導性的同時表現出開放和積極地參與,有方向能讓來訪者能發現他們是如何思考和進展的,咨詢師還要會表達能夠與來訪者有直接而清晰的交流,這種交流是在高度關注、仔細傾聽、充分考慮到上下文和潛臺詞、觀察非語言行為、看到聽到并理解到以后進行了反應和互動。所以,咨詢師作為一個專業人員,有服務中能否提供有效的專業服務,需要關注自身特性對咨詢的影響,不斷覺察與反思,從每一次咨詢中學習。
再次回顧原住民一文,從攝影到咨詢,從攝影師到咨詢師,從原住民到來訪者,它傳遞了咨詢歷程的許多信息,特別是咨詢師、來訪者及其共建的空間,從中我們可以從一個整體的角度看到咨詢是怎樣進行的,如何從咨詢師的視角思考自身和來訪者以及咨詢關系的構建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