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勛
20 16年初春,花滿錦城。我卻顧不得在成都停留賞景。在寬窄巷子的街邊店要了一碗酸辣粉和一個鍋盔解饞后,匆匆趕往飛北京的航班。這是一周內,第二次往返于北京與成都。
奔波與安定,人生總要在適當的時間做出抉擇。現在想起來,堅定我從北京回到成都的兩股力量,一股是四川人那種可能令外省人費解的自我文化的認同感,第二股力量是那一句“不媚俗邀寵,不粉飾太平”。這句話讓我眼前一亮,對味兒!經過筆試和多輪面試,我成為了廉政瞭望的一員。其實,我與她的故事,還要從16年前講起。
由于我媽當村干部的緣故,自打我記事起,家里的書架下面就摞著一捆一捆的村委會訂的過期刊物。大概是在初中剛畢業之后,書架下面的雜志堆里,多了一本“新雜志”,叫《廉政瞭望》。
我已經忘記了在這本雜志上看過什么文章,只依稀記得,它有些“另類”。那時對“時政”的概念一無所知,覺得這本雜志在黨政刊物中獨樹一幟——雖主流卻不呆板,犀利而有人文情懷。
心理學上有“第一印象”的說法,指先聽進去的話或先獲得的印象,往往在頭腦中占有主導地位。在戀愛中,第一印象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如果本來很優秀的男孩子,第一次約會不小心鼻毛外露,就有可能錯失自己的真命天女。《廉政瞭望》就在那少年懵懂的時代,留給了我一個關于媒體與文字的最美好印象。
之后,我輾轉江蘇求學,繼續迷戀著文字與其中的巨大力量。我并沒有放棄私人的書寫。王小波說:“我看到一個無趣的世界,但是有趣在混沌中存在。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講出來。”而我,把幼稚的思想傾瀉在紙上,重復著古老的“游戲學”,發泄著席勒所說的“剩余精力”。到大三,我的第一本個人文集脫胎付梓,那個金秋,收獲了贊賞,同樣陷入了孤寂的失語之陣。
畢業之后,我義無反顧地來到北京。因為那里曾有一大群人,我從小視他們為精神偶像,追隨著他們的思想足跡踽踽而行。可惜那時的文化生態正在悄無聲息地變化著,不少曾經叱咤風云的記者、學者已經封筆或退休,他們的銳氣逐漸在公共生活中消失。有人告訴我,找到自己,隱藏自己,但不要辜負自己的熱愛,生產文字的時候,一定要生產思想。
我記住了他的話,輾轉北京七八年,一直在媒體行業摸爬滾打,自始至終也沒有跳離“生產文字”這個行當。
這是一個最好時代,互聯網蓬勃發展,人們像永不疲憊的礦工挖掘著信息的最大價值;這也是一個浮躁的時代,信息流穿腦而過,甚至都留不下些許痕跡,滿足感官享受的輕閱讀甚囂塵上。
眼看著新媒體的起起伏伏、生生死死,人來人往,時而繁華時而落寞,我突然意識到,在北京的“大觀園”中,我一直是一個外人。我并沒有找到當初為之堅守理想的寄托,疲憊不堪的身心只想回歸。
2016年,與8年前初出社會時相比,我已經不再覬覦一個盛裝理想的地方。理想是一個宏大得可怕的題目,分解之,慢慢拼湊,或許才是一個成熟的人對于理想的態度吧。
反腐大勢浩浩蕩蕩,在這里,我有幸見證在時代洪流中推動社會向前的人們,他們或許渺小,但并不孤單。

16年前美好的“第一印象”,終于開花結果。我來到了廉政瞭望,這里包容了理想,也對自己的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
反腐大勢浩浩蕩蕩,在這里,我有幸見證在時代洪流中推動社會向前的人們,他們或許渺小,但并不孤單。從紀檢干部、律師,到文化學者,正是他們的存在,形成了沖刺理想的合力。
還記得剛到雜志社不久,負責一個關于招投標腐敗的策劃選題。眾所周知,招投標行業的“潛規則”歷來被公眾詬病,行業管理亂象叢生,卻很少有人從點滴做起,以“蒼蠅戰大象”的魄力去改變這樣的現狀,而80后的徐律師便是領域中的“先行者”。
曾經有投標單位派人來“意思”一下,讓徐律師透露標底,每次都遭到他嚴詞拒絕;也有人用語言或暴力威脅,他從未屈服。“公平與正義從來不會從天而降”,初心和理想蕩漾在他血液中,使他最終堅持下來,“總要有人從法律的角度,慢慢去糾正行業的沉疴痼疾”。
有的人“找到自己,隱藏自己”,而有的人“找到自己,點燃自己”。北京大學中國政治學研究中心教授何增科,便是后者。在一次廉政論壇上,我有幸采訪到了他。在高校體制內能做到知行合一,保持獨立人格并作出客觀的觀察和表達,并不是一件易事。
美國的聯邦法官波斯納在《公共知識分子:衰落研究》一書中,將公共知識分子比喻成“社會的牛虻”。無論在什么社會,它都需要一些“牛虻”,來沖擊麻木的思想,啟發人們的思路,對僵硬的傳統發起挑戰。
“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反腐敗,中國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很有可能陷入極端腐敗的泥沼中而不能自拔。”何增科并沒有故作高調,語出驚人嘩眾取寵,而是充當著“牛虻”,理性地看到了我們社會的危機。他覺察到了反腐敗運行機制之下尚有“人治”因素,由此形成了“選擇性懲治”和“法紀軟約束”。正是有如何增科這樣的觀察者與監督者,從微觀到宏觀分析著社會機制的利弊,并提出解決的策略,社會才會向著良性的軌道前行。
媒體應該站在什么角度解讀社會?個人又如何擺正自己的位置?到廉政瞭望這3年來,我帶著這些在北京沒有參透的問題,到過山區的貧困村,與扶貧干部長談;目睹了紀委監委的辦案人員夜以繼日地將腐敗分子“繩之以法”;見證了曾經腐敗猖獗的地方,一步一步建設出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這一切,都是個中的人發揮光和熱的結果。他們讓我認識到,理想不是虛空的口號,而是踏踏實實做好眼前的每一件工作。
尼采說:野兔有7層皮,人身上可以剝下7×70層皮,但他仍然不認識自己。魯迅筆下的“過客”面臨著相同的難題。老人問他:“你是從哪里來的呢?”他回答說:“我不知道。”老人再問他:“你到哪里去?”他依然回答:“我不知道。”
10年前,我大學畢業,一身熱血。在蘇北的干風中,搭上了開往北京的紅皮火車,爆棚的理想掩蓋了泡面和腳臭味,正如那名“過客”,“我是誰”的疑問揮之不去,我用了七八年來尋尋覓覓,最終沒有找到答案。
如今,“我是誰”的問題已經不再困惑我——從每一次采訪中,在每一篇完成的文章中,汲取那些人與事的能量,自我鞭策——我在廉政瞭望,見證并記錄著這個時代的進步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