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在宇
不 怕事大的,據說有兩種人,一種是看熱鬧的,另一種就是記者。對于記者來說,事情越大越好,他們整日挖空心思的,就是還原事實真相,回應公眾疑問。
什么是大新聞?以反腐報道為例,一般是落馬官員級別越高,涉案金額越大,情節越復雜,引發的關注就越多。
但是,若照這種邏輯,對貴州省委原常委、省政府原副省長王曉光的報道,就有些反其道而行了。
2018年4月1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貴州省委原常委、副省長王曉光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長期跑時政口的記者,對這個消息并不會有多少意外。
王曉光曾擔任過時任貴陽市委書記王三運的秘書。后來,王三運離開貴州,輾轉安徽、甘肅等地,成為封疆大吏。盡管離開了貴州,王三運對于昔日秘書始終關照有加。2017年,王三運落馬,許多攀附在他身邊的政商界人士受到波及。王曉光與王三運關系匪淺,在貴州官場人所共知,因此,王曉光出事并未出乎許多人意料。
同時,王曉光的落馬可謂早有征兆。2018年1月22日,貴州省十二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三次會議在貴陽召開,會議表決通過了有關任免案,決定接受王曉光辭去貴州省副省長職務。了解當地政情的人士都知道,王曉光辭去副省長后,并未安排新的工作。在此之后的兩個多月里,王曉光常被叫去問話,幾乎已成驚弓之鳥。
正因為以上原因,王曉光落馬后,并未在輿論場引發太大波瀾,甚至算不得“大新聞”。當然,王曉光“靜悄悄”落馬,還有一個背景不得不提——十八大后空前嚴厲的反腐風暴,已打下上百只老虎。曾有媒體朋友開玩笑,當初打下一個老虎,媒體一擁而上搶著寫長篇通訊,到后來就發一條消息而已。
既然不是“大新聞”,媒體自然少了些報道的沖動,在一開始,我們也沒有報道王曉光一案的計劃。
直到五個月后,情況有了變化。一名消息靈通人士給我發來一條微信鏈接,內容是證監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公布了七宗內幕交易案的處罰情況。接著,他又發來一句話:“里面一樁案子,或許與王曉光有關。”
查閱證監會的通報內容,再比對王曉光的履歷,幾乎可以確定,與王曉光有關的是“銀河系”案件。資本大鱷、“銀河系”實際控制人潘氏兄弟利用內幕消息,在股市翻云覆雨,而“銀河系”旗下一家重要的上市公司,正是位于貴州遵義的天成控股。王曉光曾兩次主政遵義,分別出任市長、市委書記。
一名副部級高官卷入股市內幕交易,新聞漸漸變“大”。我向雜志社領導匯報,打算去貴州走一遭。
來到貴州后,起初幾天有關王曉光卷入內幕交易的情況所獲不多。反而聽到很多的,是王曉光的兄弟在貴陽開名酒專賣店的傳聞,還說一些單位看在王曉光的面子,經常去那里購買名酒。
對于前幾日的采訪,自己并不滿意,甚至有些灰心。家族式腐敗已是許多貪官的套路,王曉光弟弟靠著哥哥的影響力做生意,并不太令人意外。況且,幾家名酒專賣店,涉及金額遠遠無法與資本市場相比。采訪進行到一半,我甚至憂心忡忡,唯恐一直在酒生意上打轉,把新聞做“小”了。
直到有一天,無意中聽到一則“笑話”——一家單位負責人送給王曉光一箱名酒,隔了幾個月,他們又去“照顧”王曉光弟弟的生意,買了幾瓶酒。但通過貨號,他們發現店里銷售的實則是當初送給王曉光的酒。
自己的第一直覺,這些名酒專賣店,很可能在為王曉光銷贓。這就不是弟弟利用哥哥影響力經商那么簡單,事情變得耐人尋味。我也堅定信心,先圍著“小”新聞轉一會兒。
很快,我有了更驚人的發現。王曉光的名酒,不僅是收禮,還有很多根本就是渾水摸魚而來。每當有酒局時,王曉光都會吩咐下屬,給他準備一箱酒。然而一頓飯喝不了一箱茅臺,飯局結束后,箱子里經常還剩四五瓶沒有開封的酒 。這時,王曉光會交代,把沒喝完的酒放汽車后備箱,駕駛員跟著跑挺辛苦,讓他平時喝一喝。然而實際上,駕駛員并沒有暢飲佳釀的口福,這些酒大多被王曉光運回家中。

以王曉光當年的身份地位,竟然以一種如此不堪的手段去占公家便宜,真不知用什么詞語形容。后來,我在中央紀委對王曉光的通報中發現了一個成語——寡廉鮮恥。
從內線交易到家族腐敗,直到王曉光揩單位的酒,事情似乎越寫越小,但我卻無比激動。因為小事未必就不是大新聞。后來報道刊發,廉政瞭望雜志獨家披露王曉光涉嫌違紀違法的細節,果然引發強烈關注。
2019年初,中共貴州省委辦公廳、貴州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嚴禁領導干部利用茅臺酒謀取私利的規定》。不知王曉光違紀違法的案例,是否是出臺這一規定的動因之一?如果是的話,總算是把“小”新聞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