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言三春暉，誰憐寸草心

劉輝

黎巴嫩，貝魯特。一個男孩把他的親生父母告上法庭。父母和法官都一臉懵，問為什么。男孩回答：“因為生了我。”

這是黎巴嫩影片《迦百農》的開場。該片獲2019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雖然輸給了《羅馬》，但被視為“最大的遺珠”。

小男孩名叫扎因，大約12歲。他沒有身份，沒有生日，更沒有童年。他的父母是非法移民，生了一群兒女，一大家子擠在貧民區的破爛出租屋里生活。家里的一個重要經濟來源是讓扎因去藥店騙取曲馬多（一種鎮痛藥），搗成粉后用水化開浸泡衣服，然后晾干制成“毒衣”，拿給蹲監獄的扎因的大哥在獄中販賣，再把錢弄出來。

扎因早已在每日的奔波中麻木不仁。天天工作沒關系，不能上學沒關系，動不動遭辱罵毆打也沒關系，可要傷害他最愛的妹妹薩哈，他就忍不了了。薩哈尚未成年，就被房東的兒子娶走了。扎因縱然千不甘萬不愿，但他只是個孩子，想攔也攔不住。悲憤絕望之下，他漫無目的地坐上大巴，出走。

都言三春暉，誰憐寸草心。扎因對父母的質疑很簡單：既然明知沒能力好好待我們，為什么要生下這么多的我們？

養兒方知父母恩。然而，本片最重要的一段情節，就是讓扎因當了一回“父母”，這非但沒有讓他理解“父母之恩”，反而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

扎因遇見了在游樂園打工的拉希爾，她同樣是非法移民，還有個私生子尤納斯。每天她都把尤納斯藏在公共廁所里，膽戰心驚地工作一天后，再用行李箱把尤納斯拖回家。黎巴嫩政府規定：外來務工婦女須放棄懷孕的權利。一旦懷孕，就立即被遣送出境。不管是出于同情還是想利用，拉希爾收留了扎因，讓他幫忙照看年幼的尤納斯。

可惜好景不長，拉希爾有一天出門后再未回來。她被警方拘留，面臨被遣返的命運。于是，扎因由孩子升級成了“父母”——不僅要自己想辦法生存，還得養活尤納斯。

他用搶來的滑板和鐵鍋做成小車拖著尤納斯，去救助站信口胡謅，騙吃騙喝，去藥店騙來曲馬多制成“毒水”販賣……最終，房東把這兩個孩子趕了出去。走投無路的扎因不得不把尤納斯拱手讓給人販子。

影片有一幕特別揪心：扎因想在街頭賣舊貨，尤納斯頻頻試圖跟上來，差點走到馬路中央。無奈之下，扎因用繩子把尤納斯綁在墻角。當初，他在家中看不慣父母用鐵鏈拴著弟弟妹妹。如今他“為人父母”，也不得不做曾令自己厭惡的事。

最后，扎因回到家中，妹妹流產致死的噩耗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拿刀捅了妹夫，然后把父母告上法庭。

影片并非只把矛頭對準子女成群的非法移民。就拿扎因妹妹的“童婚”現象來說，表面上看是父母擔不起養育孩子的重擔，于是“賣掉”女兒，但實際上，這是觀念和法治問題。在黎巴嫩，沒有最低結婚年齡的限制，允許15歲以下的女孩結婚。其他諸如買賣兒童、難民身份等社會問題，也都錯綜復雜，難以厘清。這正是本片要表達的核心思想。迦百農是《圣經》中的地名，是耶穌開始傳道之地，后覆滅成為廢墟。遺失的上帝之城，寓意著混亂、失序。

影片的結局是好的：扎因勝訴，人販子落網，拉希爾與尤納斯母子重聚……但鏡頭下仍然有堆滿一整間屋子的非法移民檔案，預示著還有無數沒有解決的問題。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