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所謂看臉的時代,更是給“顏值經濟”打了一支強心針,作為相關產業,醫美行業在中國也歷經了一個從“難以啟齒”到“習以為常”的過程。
總體來說,醫美行業在我國起步晚,但速度卻非常快。有數據顯示,早在2015年前,中國醫美市場較巴西市場尚有0.8%的差距,但兩年后中國就超越巴西成為全球第二大醫美市場。據新氧發布的《2018年醫美行業白皮書》顯示,當前中國醫美市場規模已超2200億元,且未來五年仍將保持20%以上的年增速。增速加快的同時,醫美平臺求美者呈現出低齡化趨勢:當前90后已經成為消費主力,平均第一次整形時間已經從28歲下降到22歲。據QQ大數據發布的《95后審美觀》報告顯示,1%的95后已經整過容,11%的95后有整容的打算。
不僅如此,部分男性也加入整形大軍中。報告顯示,男性用戶在某些平臺上的比例已經超過了20%,相比較兩年前有了一定幅度的增長。增速加快、年齡層次擴大、男性群體加入、復購率高等多重影響下,2019年中國的醫美市場規模或將突破萬億元,勢頭不可謂不火。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演藝圈帶來的示范效應。從最早的“韓流”文化,再到當前的“網紅經濟”,民眾對美的認知和消費快速轉變,對醫美也從排斥走向接納。據新氧2018年白皮書調研,中國社會超六成人對醫美持正面態度,整形已成中國女性提升自信的八大方式之一。其二是微整形技術的興起,使醫美日益普及化、平民化。醫美科技的發展讓諸如激光美容、皮膚美容、眼瞼整形等醫美微創、無創化已成為可能,類似2小時之內的“午休式美容”,讓醫美有了更多的客戶。其三是資本的強力驅動,讓醫美市場成為風口。市場是資本的風向標,從20世紀90年代末最早的莆田系整形醫院,到大資本的金融投資,再到麗都整形、華韓整形等掛牌上市,從實體經營到O2O平臺運營,再到APP孵化,資金的強勢進駐讓市場更加火熱。其四則是市場細化帶來的更深入挖掘,諸如醫生集團模式、區域連鎖模式等多種綜合型醫美機構新模式涌現,實現對客戶差異化需求的滿足,既有針對高端人士的奢侈高端華麗套裝,也有針對學生族的性價比精致服務。多重推動之下,醫美市場不斷走紅。
與急劇擴張的市場需求相伴隨的,是各種非法亂象的衍生。根據《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美容醫療機構必須經衛生行政部門登記注冊并獲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后方可開展執業活動。且主診醫師必須具有執業醫師資格、經執業醫師注冊機關注冊,具有從事相關臨床學科工作經歷:如負責實施美容外科項目的應具有6年以上從事美容外科或整形外科等相關專業臨床工作經歷等。
但具有執業資格的整形行業醫生的缺口巨大。2014年數據顯示,中國美容注冊醫師2800人,每百萬人中(15~64歲)注冊醫美醫師僅為2.8人,是韓國的二十分之一、美國的十分之一。到2016年年底,5600多個正規醫美機構,也僅有3000~4000名持證醫生。
巨大的缺口之下,是非法執業的“黑色填充”。據《2017中國醫美行業黑皮書》統計顯示,中國非法執業者數量是合規執業者的9倍,這意味著每十個整形醫生中,只有一個是真的;黑診所數量已超60000家,是正規診所的6倍;黑診所年手術量為正規診所的2.5倍,超2500萬例;每年黑診所約發生4萬起醫療事故,手術感染、疤痕嚴重等問題屢見不鮮。
暴利無疑是“黑色填充”的原因,但絕非唯一原因。相對暴利的絕對誘惑,相當低的違規風險則讓人肆無忌憚。據“黑皮書”顯示,一家黑診所的年平均獲利能夠高達百萬元之多,即便被查處,依照《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的相關罰則,擅自執業的處罰也就是停止執業活動,沒收非法所得和藥品、器械,并可以根據情節處以1萬元以下的罰款,違法成本可謂極低,以至于以“不出醫療事故”為底線。
規避被查處的方式有很多,諸如掛羊頭賣狗肉式,對外營業聲稱是美容、美白、按摩,私下則偷偷超越營業范圍提供醫美服務。諸如利用促銷、捆綁等方式贈送、使用來源不明的美容藥品,以及通過微信平臺以所謂微商的名義購進無批準文號、無中文標識的醫美整形注射劑藥品,并在朋友圈招攬線下銷售,等等。
種種亂象之下,不少毫無醫學基礎的外行人紛紛“試水”,穿上白大褂,搖身一變就成了“醫美專家”,短暫的培訓之下,各類“速成美容師”“無證小作坊”“三無產品注射”充斥醫美黑診所。
亂象的背后,必然有治理的缺位,而治理的缺位又帶來諸多的法律問題。其一涉及民事層面的消費者權益糾紛,其二是因違規而被行政處罰,其三則是美容行業犯罪問題。
據中國消費者協會數據顯示,在2016年,美容美發類的投訴高居服務類投訴量前十,其中醫療美容占16.4%;僅2017年前三季度,醫療美容在美容美發類投訴中的占比超過17%。近十年來,我國年均因為整形美容導致毀容毀形的投訴多達近2萬起。
在民事糾紛領域,涉美容整形類醫患糾紛案件中,整形者的手術效果不如預期且維權無門較為常見。以上海市某區人民檢察院所梳理過去3年中的306起涉美容整形類醫患糾紛案件為例,部分民營醫療美容機構存在由監管漏洞導致的不書寫病歷、病歷書寫不規范、不給患者病歷等違規問題。除此之外,價格欺詐、預付式消費等,也是醫療美容領域民事糾紛的常見形態。
但要將維權落到實處并非易事,這涉及相關證據的獲取及保留,諸如雙方簽訂的服務協議、整容項目介紹、收費票據、診斷證明、采用的藥物和器械,還有在醫療事故發生后自身的損失,包括手術修復相關單據等。一旦這些書證缺乏,依照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很多當事人要么難以證明傷害事實及損害程度,要么難以證明傷害事實與非法醫美間的因果關系,最終訴求難以得到完全支持。
2017年5月27日,國家衛生計生委辦公廳、中央網信辦秘書局、公安部辦公廳、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辦公廳、海關總署辦公廳、工商總局辦公廳、食品藥品監管總局辦公廳七部委聯合發布《關于開展嚴厲打擊非法醫療美容專項行動的通知》,決定于2017年5月至2018年4月聯合開展嚴厲打擊非法醫療美容專項行動。專項行動自開展以來,打擊搗毀多個非法醫療美容場所和團伙,行業共同發出自律倡議,取得了較大成績,但依舊任重道遠。
相關的刑事犯罪也不在少數。一些無醫療美容資質的美容機構無證經營,銷售假藥等現象層出不窮,美容消費者遭受毀容甚至死亡事故頻發。2015年以來,北京市檢察機關共辦理美容行業犯罪案件198件263人,涉案美容院無證經營20件26人,分別占10.1%和9.9%。嫌疑人無證上崗的18件22人,分別占9.1%和8.4%。
醫美的高消費也被其他不法分子所瞄準,在借貸杠桿的遮掩下,成為衍生的金融陷阱。據2017年11月成都媒體報道,當地一家醫美整形機構涉及傳銷,一些女大學生受到“推薦5個人就能免費整容”的吸引前去咨詢,得知雖然有分期貸款,但免費整容的吸引力使不少大學生還是陷入這種一級拖一級的變相傳銷陷阱。
然而,相對有組織、有分工的騙貸,這種變相傳銷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在消費金融的熱潮下,分期付款成為很多人的消費選擇,但與此同時一些不法分子將此變成了套現牟利的手段,而醫美分期的高額消費,成為犯罪的溫床。
為了搶奪市場、營造業績,渠道分成的比重越來越高,在這種狀況下,拉攏沒有借貸記錄的“白戶”偽造醫美手術、騙取貸款,所得貸款部分給醫美機構,部分給渠道商,部分落入“白戶”口袋,三家分成變成一場狂歡。分期騙貸成了犯罪鏈條,不少農村婦女搭上車輛到市區一游,簽字就能分到一筆“酬勞”。還貸的責任以及信用懲戒等等對她們來說毫不在意。
相關的治理缺位也表現在未成年人整容領域。在整容日趨小齡化的背景下,對未成年人能否整容?看似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國內卻沒有法律法規進行規范和制約。據調查,在地方立法領域,針對未成年人整容,目前僅有廣州市在2014年1月1日起施行的《廣州市未成年人保護規定》中明確提出,不提倡未成年人實施醫療美容項目,未成年人確因特殊原因需要進行醫療美容的,須經其法定監護人同意。這與國外不少國家明文禁止未成年人整容成鮮明對比。
同樣的治理盲區還存在于醫師多點執業的隱患上。為解決部分醫生缺口問題,多點執業能夠提高醫療覆蓋率,緩解醫療資源不均的問題。但在醫美行業,一些麻醉師的走穴,卻有不少是去往沒有運營資格的非法醫美機構執業,這不僅帶走合法醫美機構的客源,也會因為沒有足夠設備和搶救設施造成意外風險,危及消費者的生命。縱使醫療美容行業已出臺相關行業細則幫助分級管理,但無論從立法完善還是執法能力等各層面來說,依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