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為








去年夏天,我重返布魯塞爾,與往年任何一年都不一樣。比利時人民可能從未有過如此之多的烈日光照,朋友樹桂關切地發來照片為證:“瞧!草地都黃了,我們還以為自己在北非呢!”曾在協和醫院擔任藥劑師的樹桂已在布魯塞爾居住了整整28年。大約是命運的安排,他在到達這里的第一天,就遇見了米沙。如今,樹桂在布魯塞爾一家精神病醫院工作,米沙則是歐盟主管南亞事務的官員。
早在1997年,我就在布魯塞爾與他倆結識,并因愛好與脾性相投成為摯交。樹桂廚藝精湛,還喜好電影、戲劇。從小在北京南池子附近長大的他對世界充滿熱情與好奇,早在少年時就頗為“先鋒”:夏天不是去游泳,就是去看公安部禮堂內部電影或者文化宮的露天電影;冬天時,他就在筒子河上溜冰、玩冰車。別忘了那可是物質和精神都相對匱乏的1970年代!1990年代初期,他來到布魯塞爾一家醫院的神經科勤工儉學,使用腦力多于體力,這更能滿足他對另一種文化的好奇及深入了解。米沙則安靜、幽默,很愛讀書,并精通考古學和美術史,幾乎就是“一部活著的百科全書”,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荷蘭語、法語、德語、漢語、西班牙語,通曉拉丁文、希臘文,以及簡單的阿拉伯語和波西語。具有美術史背景的米沙還是不折不扣的當代藝術藏家。米沙曾被歐盟派駐過很多地方。2003~2006年米沙在北京工作,不僅練就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還對佛龕、羅漢、陶瓷等中國藝術與文化熟稔于心。后來,米沙也被派駐也門,順勢鉆研起當地木雕、地毯、器皿……其愛好、工作和生活幾乎天衣無縫地交織在一起。
樹桂補充道:“我們都酷愛旅行,一年至少旅行5次,陽光、海灘、美食、異國情調是我們的最愛,希望由此至終。”旅行途中,熱衷研究與收藏的米沙當然對不同類型的博物館、教堂以及文物古跡與遺址特別感興趣。除了收藏藝術作品,從古董到當代設計,樹桂和米沙也不斷地淘寶,幾乎在每個所到之處都有收獲。正因為如此多元的關注與研究,在這個家里,談論的話題總是很活躍,從東西南北的美食,到當下熱門的藝術家及作品,還有飲食健康、藥物與精神健康……這種精神上的自由與富足也從這個家的面貌里映射出來。
過去近10年里,他們都住在一個由印刷廠改造的Loft空間內。樹桂半開玩笑地告訴我,米沙升職后,他們希望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也能更好地展現他多年來的藝術收藏。于是,兩人花了足足一年時間找房子。回憶起遇見這個房子的那一刻,米沙說道:“我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當我第一次去他們的新家做客時,米沙告訴我,這里曾是一位古典弗拉芒畫派畫家為自己建造的畫室,真正的住宅與此畫室后面隔了一個中庭,原有一條通道相連,之后被分隔成兩座獨立的房子。這個畫室曾先后住過4位弗拉芒畫派中略有名氣的畫家,其中還有一位畫家的名字留在了這里,成為路名。樹桂說:“這就是學美術史造成的!一進門就要掉眼淚,一出門就要查三代!”我們都笑得合不攏嘴。“下次來,再讓你好好看看我們都收藏了什么!”

于是,就有了我去年夏天的二度造訪。樹桂不經意地把我領到一個不小的“倉庫”,里面有大大小小未拆包裝的藝術作品。“米沙的工資盡用于收藏了,反正我也喜歡!”樹桂輕描淡寫地說道。此時此刻,我對他產生了另一種認知,他不僅是那位詼諧、勤勞的樹桂,還是一位藏家的“同謀”。這時,米沙遞給我一臺iPad,眼中泛著一種深邃、興奮的光問道:“你認識這位英國藝術家嗎?我正在考慮收藏他的雕塑,作品不便宜,但我很喜歡!”不遠處正在準備晚餐的樹桂補充道:“米沙不收藏很有名的藝術家的作品,專收藏很有意思的。”除了具有一種藏家的直覺,米沙也沒少做功課,對藝術家的背景及作品脈絡都了如指掌。按米沙的介紹與分析,足以讓人認知一位藝術家與藏家之間以作品為媒介的通感,并感嘆藏家的慧眼。藏家與藝術家在某一點上是共通的,他們都在搜羅生活中的靈感、觀念并映照自我存在的價值。

“開飯啦!”樹桂招呼著。我們一起坐下享用晚餐。這時,一束夕陽余暉落在了墻上的木板油畫上。這是一幅不大的人物側面肖像畫,光映照在這位俊杰男青年略略低垂的眼簾上,在裸露的未涂滿油彩的背景木板上,泛著一層淡淡的金色。這時我的思緒被吸遠,飄蕩在空中。我不禁感嘆,正是藝術作品與生活情趣共同構成了這個家的靈魂。當我們聊到家里的室內設計與空間布局時,樹桂與米沙會心地笑了。在這個家的規劃上,兩人由于趣味相投,經常有商有量。家里幾乎一切物件都是兩人長途跋涉精選而來的,自然也是再熟悉不過的,跟著感覺走,共同完成了整個家的設計、裝飾。
家的拍攝在歡聲笑語中結束了。吃完甜點,米沙離開餐桌,一邊開始精準地調整每件作品的角度,一邊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你移動過這件作品,雖然你放回了原處,可是它的角度不一樣!”我說:“好吧,不在歐盟工作,你還可以去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