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家的女兒們

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這是一本長篇小說，作者是兒童文學作家曾維惠。曾維惠老師曾是《小獼猴學習畫刊》的作者呢。這本小說以重慶江津古色古香的塘河古鎮為背景，抒寫了塘河人家的喜怒哀樂，表達了古鎮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小說人物形象鮮明，老外婆的親切慈祥、茶茶媽媽的瘋癲張揚、鷹兒的軟弱宿命、茶茶的純真懂事、孫媒婆的能說會道等，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小說還涉及塘河古鎮獨特的民風民俗，包括塘河婚俗、飲食文化等，鄉土氣息濃郁。

初夏。塘河古鎮。

這里，一條青石板老街，兩條青石板小巷，三道寨門，一條小河，守望著數幢古建筑：民居、寺廟、祠堂、會館、莊園等。古鎮建筑以青石為基，以磚木為墻，青磚黑瓦，奇檐斗拱，雕梁畫棟，典雅古樸。

走在古鎮的石板街上，觸摸那一廊一門一窗……你會心生出手觸包漿古物時的情懷。那些斑駁的滄桑，那些古舊的氣息，那些遠古的溫熱，就這樣撫摸著你，包裹著你，讓你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那條繞鎮而過的塘河，綿延兩岸的翠竹，在河里留下美麗的倒影。把鏡頭拉遠一點，你能見到那些秀美的青山，在默默地守候著這一方古鎮的同時，還生出幾許神秘來。

塘河水呀清汪汪，

塘河妹子兒洗呀洗衣裳，

我撐竹排河里過，

見到妹子兒心呀心發慌。

…………

周日的清晨。

緩緩流淌著的小河里，一個老者，撐著竹排，吼著歌，好不愜意。竹排上有兩個竹簍，遠遠望去，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或許是剛從地里打起來的豬草，或許是準備拿到集市上去賣的新鮮蔬菜，或許是包塘河香粽用的粽葉（箬竹葉）……

塘河水呀清汪汪，

塘河的漢子撐呀撐船忙，

妹子兒你說要過河，

先給哥哥洗呀洗衣裳。

…………

老者的竹排，在山歌中，漸漸遠去。

這條小河，最缺不了的風景，便是竹排。看，那邊，一排竹排慢悠悠地朝東水門碼頭這邊漂來。竹排本沒有人撐，它只是順著水流，漂悠而來。

竹排上，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若不是他背著一個時尚的大背包，斜挎一塊畫板，手拿支架，他那頭長頭發那蓬長胡子，定會顯得突兀。竹排上，還躺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雙手墊在腦后，平躺在竹排上，望著晴空，仿佛在數著那些怡然自得的云朵。

男子支起支架，放好畫板，拿出筆簾、顏料、調色盤……一一擺好。顯然，這是一位畫家。然而，他并沒有作畫，只是望著遠方。或許，誰也不知道他眼中的遠方到底在哪里，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你無從跟蹤他的思緒。

男孩仿佛躺夠了，他起身來，從竹排上的那個布袋里掏出一只香粽，遞給畫家。畫家接過香粽，看了看，找到棕葉絲捆綁的活結，輕輕一抽，便把捆綁粽子的棕葉絲給解開了。撕開粽葉，臘肉粽的香撲鼻而來。然而，畫家仿佛不為這臘肉粽香所動，他像完成男孩的任務似的，輕輕地咬了一口臘肉粽，慢慢地嚼著，久久地嚼著，仿佛要把思緒嚼進這臘肉粽里，仿佛要把心中的那點情懷嚼出來。

畫家繼續望著遠方，誰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遠方。

男孩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吃早飯，他解開粽子，先是聞了聞，再舔了一口，隨后便大口大口地吃著，臘肉的香，瞬間便香進了他的心里。

畫家的眼神，終于不再空洞。他的視線，在東水門那邊。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東水門出來。這是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剪著標準的童花頭，齊眉劉海，兩側頭發與耳垂齊平，略向內扣，讓女孩的臉顯得極為柔和，讓女孩的性情顯得極為溫順。女孩身穿一件對襟亞麻中袖襯衫，亞麻襯衫上那些別致而又低調的大團牡丹花，那些精致的盤扣，與這初夏的塘河水，相映相襯，格外協調。

女孩端著一個白色的瓷盆，盆里放著幾樣衣服，她順著石級，一步步下到東碼頭。

東碼頭上，有幾塊大而平緩的洗衣石，從它們那光滑的表現可以看出，從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洗衣槌在上面敲出過動聽的洗衣謠，不知道有多少腳板在上面踩出過優美的旋律，不知道有多少衣服多少被套在這里被一遍一遍地清洗，直至發白，直至破舊……這里，曾是古鎮人洗衣服的好地方。

而今，家家戶戶都在家里安上了洗衣槽，他們要么用自來水，要么從山上引水進屋，要么鑿井取用地下水……總之，人們都不太來東碼頭洗衣服了。

塘河水在召喚。洗衣石在召喚。

這樣的古村落怎能少了浣洗聲？

來了。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穿著與古鎮相宜的對襟衣衫，端著與古鎮相宜的瓷盆，踩著與古鎮相宜的青石板，來到古鎮的東水碼頭，浣洗衣服。

這所有的相宜，都走進了畫家的眼中。他的眼神不再空洞，他的臉上不再沒有表情，他拿起畫筆，開始調顏料，開始勾勒……

女孩并不看河心的竹排一眼，只管專心地搓洗著自己的衣服。

不知不覺間，女孩的洗衣刷，隨著一漾一漾的河水，漸漸地離女孩遠去。等女孩回過頭來要洗衣刷的時候，洗衣刷已經漂到了她夠不著的地方。

竹排上那個瘦小的男孩，拿起竹篙，拍打著河面，他希望他拍打出來的波浪，能把洗衣刷漾到女孩那里去。可是，那些波浪仿佛在和男孩作對，它們把洗衣刷漾得更遠了。

女孩嘟著嘴，瞪著竹排上的男孩，有些生氣的樣子。

男孩把竹篙放下，連衣褲都沒有脫，“撲通”一聲，一頭扎進了河里。河面上，不見男孩的身影。不過，你可別擔心，每個能在這條河里玩狗刨的孩子，都會在水下憋氣，還能潛游很長一段距離，俗稱“剎悶頭”。

你看，男孩在離洗衣刷不遠的地方，從水里探出頭來，他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水，抓住洗衣刷，朝女孩這邊游來。

女孩假裝搓著衣服，假裝沒有看到男孩。男孩游到女孩身邊，把洗衣刷放在洗衣石上，也假裝沒看見女孩，入水的時候，故意撲騰起很大的水花，那水花濺了女孩一臉一身。男孩假裝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后果，他像一條魚兒一樣，朝竹排游去。

女孩抹了抹頭發上和臉上的水，沖著男孩遠去的身影，撇了撇嘴，或許心里在埋怨著什么，但沒有說出聲兒來。女孩撿起洗衣刷，做出要朝男孩扔去的樣子，但她終究還是沒有扔出去。

男孩上了竹排，渾身在滴水。

畫家脫下自己的T恤，遞給男孩，示意他換下來。

男孩朝女孩這邊望了望，見女孩沒有看見他，他迅速地脫掉濕透了的衣褲，把畫家的T恤穿上。真好，這T恤夠長，已沒過男孩的膝蓋，他不用擔心會露出屁股蛋了。男孩把剛才脫下來的衣褲晾在斜撐著的竹篙上，如一面獨特的旗幟，在向塘河水講述剛才的英雄事跡。

那個洗衣服的女孩，是古鎮“老茶坊”老茶家的外孫女兒，名叫馮小茶，十三歲，念初一，大家都叫她茶茶或小茶。

竹排上的男孩，是石龍門莊園陳天和家的兒子，叫陳大壯，十歲，念小學三年級。

至于那個畫家，誰也不知道他從哪里來，到這里來做什么，將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他叫陳丹青，只知道這些年來他時常來石龍門莊園住一段時間，走一走，看一看，畫一畫。畫家的頭發很長，胡子也很長，人們都叫他胡子畫家，孩子們便叫他胡子叔叔。

（選自《老茶家的女兒們》，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