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味道

葛許越：第一批“培文之星”會員。上海戲劇學院戲劇影視文學本科，英國利茲大學劇場與表演本科，美國紐約大學Tisch藝術學院影視劇研究在讀研究生。

那天，朋友向我傾訴，說，自己高考完就要出國，對于那座陌生的城市，他很是害怕。我笑，問他怕什么，他說，他看外國的校園宣傳片，那些新來的學生多半要受欺負，他說他實在嘗不出那座城市的味道，不知是苦、是辣、是酸、是甜。

看著他一臉無助的樣子，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那時我剛來上海，對這座城市還很不了解，于是一有空就四處閑逛，想要融進人們的生活，走著走著，便就嘗到了它的味道。其實我很想告訴他，無論這座城令你愛不釋手還是恨之入骨，這些都不必害怕，因為它未必會以一種強硬的姿態迫使你向它屈服，相反地，如果它的心情足夠好，或許還會用一種幽默的口吻讓你體驗它的苦澀與甜蜜。

我是在初三畢業的那年暑假來的上海，趁著短短的兩個月，為了能夠更快的融為它的一部分，我開始在各個角落留下足跡。如今時過境遷，有些人有些事也早已淡忘，但那一天就好像是腦中的磐石心上的弦，無論如何也難以忘卻。我想，或許就是從那時起，我才真正領悟了生活，領悟了這座我所生活的城市的，真正的味道。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地鐵站下的大理石道上，原本計劃著出站透氣，不過當我看見那條繁華的地下商業街時，我瞬間打消了那個念頭，在瀏覽了上海偉岸的一面后，偶爾看看它不為人知的一面，說不定也是種明智的選擇。

腳下鋪陳的青石板被眾人踩踏后泛出明亮的光澤，道路兩旁，商鋪林立，賣時裝的、賣糖果的、賣即時燒烤的、賣化妝品的……連綿不絕目不暇接，我委實按捺不住內心的“饞嘴貓”，向站在一旁的男孩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又把剩下的零錢丟給了大門口的乞討者，便就開始了新的旅途。對了，說到賣糖果的，店門口的長發女孩還對我粲然一笑，讓我興奮了好久，我想，能夠落根在這樣的城市里，那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須臾，作為一名從小到大被教育要遵紀守則誠實待人的好公民，我看見了我最不愿看見的一幕。

那個一身黑的男人躡手躡腳地挪到那對毫不知情的恩愛情侶身邊，假裝和他們一起購買燒烤，賊溜溜的瞇縫眼時不時地一斜，窺視著情侶的一舉一動。我就坐在對面的奶茶店里，憑著我的直覺，至少他不像個好人。果不出奇然，趁著情侶男付完賬把錢包塞進牛仔褲后側袋之余，他悄悄地伸出了兩根修長的指頭……

我在對面看得心驚膽顫，究竟是當眾揭發他，還是像無數個路人甲一般裝作沒看見？揭發，他萬一帶了刀呢，無視，可既然被我看見了，這樣的行為我自己都無法接受啊！說時遲那時快，那黑衣男在回頭的同時正巧與我四目相對，我倆愣了半晌，他急忙將伸出一半的手指縮回褲袋，灰溜溜地離開了。彼時，我也不知所措，我只想快些結賬，離開這個地方，就在這會兒我才發現，我的錢包不見了！

幸好另一個內側袋僅剩的三塊六幫我解了圍，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懷著憤恨，就算不為那一兩百塊錢，為了身份證銀行卡和自己的良心，我也要毅然決然地向他追去……

作為一名經驗充足的賊，他很快就發現了我的跟蹤，我猜那會兒他一定很想甩了我，不過我讓他失望了，每當他重新找到目標準備下手，我都眼疾手快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范圍，逼得他不得不打退堂鼓，拐了個彎向著下一只“肥羊”匍匐而去。然而經過這么幾輪的糾葛，屢屢失手與頻遭追蹤攪得他心神不寧，最后他終于火了，一個轉身沖到我的面前。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他眉頭一簇，兩只小眼睛擠成了線。

“也沒啥事兒，我就想要回我的錢包。”彼時，我倒是尤其淡定。

“什么錢包！我今天就是被你跟著才一無所獲的，哪來的錢包！”他脖子一扭。

“好啊，那你說說，我錢包咋不見了。”

“你錢包沒了，關我屁事兒。”他眼睛一翻。

我撇撇了嘴：“行啊，那我可就報警了？”不料那賊似乎不吃這套，還是那副拽里拽氣的尖嗓門。

“你報啊，你去報啊，我啥都沒干，你有證據么你。”

我也火了：“那我就一直跟著你！”

如今想來，那一定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膽大的事，說不定我還得感謝他，沒有他，或許我就品嘗不到這座城的善與惡，也不會有那么多有趣的經歷可以細細回味，我可能仍生活在一個平凡的世界中，也可能繼續著先前的麻木不仁。既然這座城市用黑色幽默的手法教會了我什么是苦澀，我就更要從中提煉它的甜蜜。

那賊雖然練就一套嘴上功夫，但又經過那么幾輪的周轉，他也漸漸失去了耐性。

“好兄弟，你放了我吧，我真沒拿你那啥錢包！你再這么跟著我……我今天都沒生意啦！要不這樣吧兄弟，我把我這點兒現金給你，你看這……”他順手就去掏褲袋。

“免了。第一，我不是你兄弟。第二，我不稀罕你那臟錢，誰知道哪來的，我只要我的錢包。”我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得得得！我幫你找去！你這人真是沒完沒了！”我詫異，這錢包，難道真不是他拿的？

我緊緊尾隨著他，一刻都沒將視線移開他的身軀。他順著剛才的路往回走，途徑一家照相館，和站門口的小伙子竊竊私語幾句，我一驚，那不就是方才賣給我糖葫蘆的男孩嗎！沒想到他會是他的同伙。末了，那男孩搖搖頭，他撇了撇嘴，離開了，我跟著他，不知他還會給我什么驚喜。經過幾個轉角，不知不覺便拐到了門口，他又徑直朝那個乞丐走去，我再次覺得氣短，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第二次搖頭后，那黑衣男像是吃了只蒼蠅，一臉的苦相，最后，他又拐回進門之初的大道，朝著糖果店徑直走去，直到那時，我才深刻明白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順著黑衣男的指點，那女孩看見了我，往昔的笑顏在我看來，真是何其丑陋！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她沒有搖頭，我和那賊都深呼一口氣。

她從裙子的側袋里拿出那只印有我名字的棕色錢包，從里面翻出所有的卡證，反倒教育起我來……

“你看看你，多冒失！這么重要的身份證咋能就這么放錢包里呢，多容易掉啊！幸好我是個好人，碰上壞人，呵，你就等吧！”說著，她把證件塞進我的左褲袋。“還有，你看這銀行卡，父母賺錢都不容易，你咋就這么并不珍惜，來，藏藏好！”說著，又把銀行卡塞進我的另一只褲袋。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意，我想畢竟這座城市還是溫暖甜蜜的，就連賊都受到了感化，雖然仍然是個壞人，但彼時我偏偏認為，她就是個好人，我想，這座城市的味道，似乎也不賴啊。

我揣著錢包，重新回到了地鐵站，想我的命運還真是多舛，如果我在那時就結識了朋友，我一定會告訴他，什么才叫生活的味道，那就是甜蜜、幸福，那就是無處不在的愛啊。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吧，畢竟甜著甜著我就嘗出了苦味，因為在我準備買票的時候，我發現錢包里的現金都不見了。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城市該有的味道呢，我也不知道了。有些人說那是酸甜苦辣交融一起的奇妙感受，有些人說他們只感覺到了澀嘴的一部分。有些人乍一看發現它處處粘蜜，而在有些人眼里它就是簡簡單單的苦澀加甜蜜。怎么說呢，朋友，無論如何，它都會告訴你這一切，所謂城市的味道，不過是你對它的感覺，以及它給予你的最真切的部分，它是溫柔的、和藹的，它不會欺壓一個外鄉人，它會用溫柔幽默的方式告訴你這一切。就像當我發現兩百元不翼而飛時我很痛苦，而現在我卻無比幸福，因為我換了一個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