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關于文體變遷的討論,在中國古代的文學評論中已成體系,時至今日,仍然存在許多問題和值得深入思考之處。學術界普遍認為,影響“文遷論”的因素至少有四種:時代因素、地理因素、自身因素和命運氣數因素,其中以第一種為主流,首先由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提出:“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但以上因素中并不包括情感因素,或者隱藏于具體的分析中,本文將在這方面展開具體翔實的論述。
【關鍵詞】文體變遷論;情感因素;詩詞流變
【中圖分類號】G632.3 【文獻標識碼】A
明代的李贄、袁宏道等人繼承劉勰“通變”之論,強調時代興衰不應一味沿襲傳統,清代的王國維亦有“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的著名論點。“世情”“時序”對文體的影響已深入人心,并作為當代研究文體變遷問題的主要切入點。從時代的變化來觀察文體之變,這固然是不刊之論,但也應該認識到,中國文學的傳統是抒情性而非敘事性,時代作為外部因素,其作用力恐怕僅是一個方面,文學自身蘊含的因素也是文體變遷的關鍵因素。
一、經學話語下的“破體”困境
《詩經》在漢代成“經”,意味著儒家詩學在漢代成為經學權利話語下的詩學。代表性的論述《毛詩大序》中賦予抒情言志的內容以濃厚的政教色彩,暫且不論“志”的具體內涵,但要求是“發乎情,止乎禮儀”,即士人階層與統治階級在相互妥協中,前者作為被統治者所達成話語共識:溫柔敦厚,主文譎諫。這在當時的文人圈子中已經上升為一種集體無意識。《詩經》在產生初期的面貌已經不可考,但周公“制禮作樂”,它們在產生時是與政治禮儀密切相關的,其中有關的抒情因素又有多少呢?它們在春秋戰國時期成為人們政治語言中的有力工具,反在漢代被人們認為是“發乎情”之作,一定程度上顛覆了它們在產生初期和前代中的文化內涵。
我們必須看到“情”在文學創作、應用和評論中的擴大化,但是經學話語畢竟作為一種官方力量限制著感情的抒發,它所形成的規范使人們不得不在其中徘徊不前。漢大賦作為漢代文學的代表,雖然充斥著華美的文辭,但思想成就并不突出,甚至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起到與作者本來的勸諫之意相反的作用。除此之外,從班固、揚雄等人以經學的眼光批判屈原的態度中也可見一斑。賦,劉勰以為“總其歸塗,實相枝干”,即賦是作為詩的枝干發展而來。而楚辭作為廣義上的詩歌,開辟了與《詩經》不同的抒情性道路。總結來看,兩漢以前這些占據主導的文學體裁,基本是源于詩歌,它們或起不到抒情達意的理想效果,或熱情洋溢而不被認可,始終不能沖出桎梏,形成鮮明的情感特色,時代的作用不容忽視,但就其自身而言,對于情感的束縛也使文人士大夫沒有必要去探索新的文體。但是劉勰認為漢大賦是“鋪采攡文,體物寫志”,它所呈現出來的“志”,可以理解為士大夫階級為了在諷詠勸諫中加入個人感情的努力。其實,漢代初期的騷體賦和漢代末期的抒情小賦,都在其中蘊含了作者飽滿豐富的情感,但前者很快在經學話語下的壓制下被漢大賦奪取了風頭,后者則搖曳生姿,為接下來的魏晉南北朝的文學大解放開啟了新聲。
二、唐宋“言志”范圍與人群的改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思想解放帶來的文學解放有著重要意義,文學自覺的時代給予情感的抒發更加自由的條件,建安時期即有“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發揮性情,暢抒情意成為風尚。盛唐時期,律詩、絕句、歌行等詩歌體式爭相輝映,人們由表達的情感的需要選擇合適的詩體,而唐代科舉制度的提高使得有能力創作詩歌的人群在質的層面大量增加,覆蓋社會多個階層。反觀前代,《詩經》作為“諫書”的作用影響深遠,但在當時,以詩諫的人群只是極少數的精英階層,流動性不強,在儒學成為官方統治思想的初期,他們在“言志”的時候是帶有更加強烈的政治目的性的。這就與唐代形成鮮明對比,確實是時代因素的影響,但直接影響文學創作的是抒情的人群。
到中唐時期,以韓愈為主的詩文革新運動,為超越盛唐做出了許多嘗試,尤其是白居易“直而切、質而徑”的創作觀和韓愈“物不得其平則鳴”的文論觀,前者以新樂府為標榜,突破詩歌“中和”的藝術風格;后者繼承司馬遷“發憤著書”說,深化了對文學抒情性的認識,形成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其實也就是中唐文人需要一個新的出口來表達相似的情感,雖然詩與文這兩種主要的文體并沒有改變,但是文人已經敏銳地感受到情感的抒發還需要突破重重牢籠,不吐不快。
宋代詞學大興,作為與詩不同源的文體,它也由音樂而生,但表情達意的內容不像作為社會正統文體的詩文那樣引人注目。宋代市民階層興起,人們對娛樂生活的要求日漸提高,加之統治政策的寬松,人們更喜歡在這種相對自由的文體中盡情高歌或低吟,凡是稍微讀一讀歐陽修、黃庭堅、蘇軾等人在詩中運用的各類典故,再去感受一下他們在詞中的暢所欲言,甚至會懷疑這竟是同一人的作品。詞作為新興文體,所蘊含的情感與詩歌基本相同,但蘇軾主張“以詩為詞”,鮮明地表現出當情感抒發達到某個節點而難以擺脫固定思維模式時,就會有破體的現象出現。但是仍然要注意到,后人在詞評時,依然會受到傳統詩教觀的影響。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寫怨婦思夫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與《毛詩大序》對于《關雎》的評價如出一轍。先不論其觀點的對與錯,但足以可見前代的基調對后世影響實在深遠,既然這種基調是由詩歌而發,那么后人在創作時必然要注意情感表達的方式方法,這也可以從側面解釋一旦情感被約束,想要突破文體的限制是很困難的。
無論是韓愈的“以文為詩”,還是蘇軾的“以詩為詞”,都受到后代評論家的詬病。陳師道評論說:“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入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但是從文體變遷論的角度來看,正是他們的大膽突破,才為不同的文學體式注入了新的活力。
三、戲曲小說的出現
詩詞曲賦與小說、散文并不屬于一個系統,前者屬于韻文,而后者屬于散文,但諸子散文中韻散結合的現象并不少,情感的抒發也絕不遜于詩詞,這一類文體應該在我們討論的范圍內。戲曲小說在元明清時期大放異彩,這與異族統治和反常的文化高壓政策密切相關,加之面對唐詩宋詞兩座巨峰,人們便將無處安放的情感寄托在以敘事性為主的文體中。這種文體有更廣泛的群眾基礎,不僅作者可以表露自己的觀點和情感,而且也使讀者在閱讀中找到情感的共鳴,這正是它得以發揚光大的重要原因,即情感既有輸出,也有輸入。
同時我們要注意到這幾種文體之間的聯系。前文提到,韓愈的文論觀受司馬遷影響很大,而劉勰評《離騷》:“每一顧而掩涕,嘆君門之九重,忠怨之辭也”,如此看來,司馬遷與屈原的情懷亦是一脈相承, 詩、文與史的情感是相互交通的。從結果來看,韓愈領導的古文運動把經文子史都列入到文學的范疇,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文體,拓寬了文學藝術的表達形式,因此極大地促進了中唐傳奇小說的發展,這為后世俗文學體制的興起奠定了基石。李贄評點《水滸傳》為一部“發憤之作”,無疑是借用司馬遷撰寫《史記》的態度來議論小說這種文體。這都充分證明了情感的橫沖直撞早就引起人們的注意,后人將前人表達不充分的感情放大,制造出新的容器,而當人們回首望去,這些不吐不快之情似曾相識,無非都是以古人之感,澆內心之塊壘。
總而言之,在探討文體變遷的問題時,時代因素是重中之重,我們要意識到時代的變化給文學的發展又帶來了什么,最直接的影響是作用于人心,“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而情感是影響文學的由內而外的自發性的因素,在形式上引起文體的變化,以適應言志的人群、范圍和方式等多方面因素的改變。再進一步,如果說自古人們的感情就有悲歡喜怒,如果想要推陳出新,就須在體制上多下功夫了。
參考文獻:
[1]李春青.中國古代文論新編[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2]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3]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13.
[4]王步高.唐宋詩詞鑒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王婉君(1998-),女,漢族,山東青島人,在校大學生,單山西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