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永霞
最近身體一直處于病痛疲倦狀態,孤獨無奈一一襲來,這是母親離開后的十年里我感覺最委屈的一次。
兒時,總有些日子盼著自己“病”一次,躺在滾燙的土炕上,看著陽光從木格子的小窗戶上一點一點地爬上來,暖得我舒服極了。我的期盼倒不是因為這溫暖的感覺,而是“病號飯”——一碗熱氣騰騰、撒著蔥花、臥著荷包蛋的面條。當面條端進來的時候,那油珠珠誘人的光亮一閃一閃的,雪白的面條襯著熱氣氤氳,映著母親微笑的面龐,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其實,早在母親生火做飯的時候,我已在腦袋里憧憬了無數遍此刻的情景,心里爬滿了饞蟲,就差流出涎水了,恨不得時間眨眼就過去,時時刻刻聽著外間屋的動靜,一旦母親輕輕的喊聲響起,我立馬一骨碌坐起來……
母親總是疼愛地看著我,一邊叮囑:慢點吃,小心燙著。而我卻吃得顧不上抬頭回應母親。一碗面下肚后,渾身是汗,什么頭疼腦熱統統沒了影。此時,母親總是會意地笑著說:“我老丫頭的病才不用吃那些苦藥丸子呢,一碗面條就管用。”那時,自以為聰明的我笑母親真笨,咋這么好糊弄。直到十三歲那年,我真的病了,而且很嚴重,高燒燒得我說胡話,嚇壞了的母親守著我一天一夜,等我醒來聽清楚的第一句話就是:“老丫頭,沒事啊,媽知道你又想吃白面條了,是不是?以后媽天天給你搟面條,臥荷包蛋,誰也不給,都留著給我丫頭吃?!蹦且豢蹋曳路鹜蝗婚L大了,原來母親什么都知道?。≡瓉硪粋€母親的聰明就是懂得用怎樣的情感去愛她的孩子而又不傷害孩子的自尊。
我的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啊,如今女兒每每想來都是貼心的暖和徹骨的疼。
后來,我遠去三十多里地之外的地方讀書,然后,越走越遠,除了寒暑假,家已是我人生路上的客棧,似乎再沒了裝病的念頭,倒是為自己小時候吃一頓白面條就裝病感到臉紅羞恥了。有的時候,放假剛到家,母親會滿臉期待地問我想吃面條不,我立刻感覺到母親又要抖落我的“丑事”,即便我真的想吃,也總會沒好氣地回答,最討厭吃那破玩意兒了。于是,母親會自言自語道:不吃啊,那就不吃,啥時候想吃了我再搟。自以為是的我從不顧及母親那一刻的表情和心情。
當真正地長大成人,爾后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也耍賴任性的時候,我才懂得一顆慈愛溫柔的母親的心。所以,母親在世時,每當接她老人家來家里小住的時候,我總是尋一個合適的理由和機會帶著小女兒般的撒嬌,要母親給我搟面條,而且一定要吃到吃不下為止。有時老公會責怪我不知道疼愛母親,可是他怎能明白我的心思呢?我喜歡看到母親看我吃面條時候的幸福,而我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母親,女兒永遠需要她。
今天細細想來,我有多少年沒吃到母親為我做的面條了!不僅僅是母親離世的這十年。當許多往事變成回憶,這中間的滋味該有多少言不得的酸楚和傷懷?
胃疼了好久,恰恰這幾天又感冒,渾身酸痛。上午,躺在灑滿陽光的大床上,委屈得哭了很久很久,任淚水濡濕了大片的床單。母親,女兒好想你,若你在世一定會為女兒做一碗熱乎乎的面條外加一顆荷包蛋,你還一定會微笑著看著女兒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因為母親的面條永遠是治愈女兒感冒的靈丹妙藥。
可是,今生今世我永遠吃不到母親的面條了。盡管現在有那么多食材更豐富的面條,可那都不是母親的味道了,因為那里沒有母親的愛。(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