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風吹麥浪時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又到風吹麥浪時。在芒種前后，太陽一天比一天毒辣，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當空氣中流淌著濃濃的麥香，沉甸甸的麥穗隨風泛起層層麥浪，恰似飽蘸著文森特·梵高濃墨重彩的金黃。

麥子的使命，是為人類提供生命的能量和滋養。數千年以來，它們依然故我，代代傳承。身為農家的孩子，我深知農民的辛苦與汗水，農民們在頭頂烈日、在麥田拋灑汗水的辛勤耕耘中，孕育著一個碩果累累的豐收季節，年少時代一家人收麥的情景歷歷在目，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麥收莊嚴而隆重，農民們滿載著豐收的希望，帶著歡聲與笑語，開始了夏季最為繁忙的時節。那時候，連學校都要放“麥假”，那也是我們小學生的期盼，前后要歷時半個月之久。

在老家，麥收也叫搶收，那可是關系著一家老小能不能吃上白面饃饃。收麥時節必須爭分奪秒，早一點兒將麥子收進家，人們就會早一點兒心安。如不及時搶收，遇到大雨來臨，弄不好快到手的口糧就會泡湯。布谷鳥的鳴叫，是濃郁醇厚的鄉音，它語調急切、充滿善意，催促著莊稼人龍口奪食。父親提前十幾天收拾好鐮刀、草繩、木杈、揚锨、麻袋、草帽等等麥收用具，母親則早已把蒸好的白面饃饃準備好，隨時準備投入“收麥大戰”。

這時候，父親總會算著日子、看著天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當收音機里傳來天氣連續晴好的消息后，父親一大早趕著牛車拉著一家人到了麥地，一家人精神抖擻，士氣高昂。讓我難以忘懷的是麥芒扎在皮膚上的灼熱、奇癢和刺痛、炎炎烈日下令人絕望的炙烤，以及長時間割麥掌心打滿水泡、指頭長滿了肉刺的經歷，還有淋漓的汗水把眼睛淹得生疼……那些疼痛和煎熬，像極了成長過程中心靈的陣痛,也讓我真正體會到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滋味。

隨著父親鐮刀的揮舞，一行行金黃的小麥并排倒下，麥田越來越空曠。收完一塊地的麥子，一家人就要把捆好的麥子拉到早已經碾壓好的麥場。母親則跟著返回麥場，先將草繩解開放好，留著來年再用，并將成捆的小麥蓬蓬松松地攤鋪開來。如果天氣晴好，經過一個正午的暴曬，小麥就可以碾軋了，早已預約好的拖拉機拖帶著碌碡轟隆隆地繞著麥場運轉，讓人感覺腳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顫。為了不耽誤時間，當蓬松的麥秸被碾軋平實，拖拉機便又轉到另一戶農家的麥場。在一旁等候的父母就會利用這個空當，用木杈開始“起場”，以便再一次碾軋、脫粒。過后，一家人則把碾過兩三遍的麥秸堆放在麥場的角落里臨時堆成垛，以便日后挑揀剩余的麥穗。

接下來，父親還要借風勢揚場，除去麥中的糠殼。由于白天風兒總是姍姍來遲，需要等晚上“挑燈夜戰”。一锨锨麥子在父親手中劃出一道道弧線，飽滿的麥粒從空中灑落，慢慢堆積成為一個月牙似的麥堆。然后，一家人把揚好的麥子裝進麻袋，連夜運回家中，碼放整齊后蓋上塑料布，預防老天爺“變臉”。等著次日天氣晴好時，父親就將小麥傾倒在母親早已打掃干凈的院子里，經過幾天暴曬后顆粒歸倉，這一年的麥收工作算是結束了。

20世紀90年代中期，農民告別了碾打麥子的歷史，木輪推車、刮板等不少農具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一臺臺聯合收割機在麥田里來回穿梭，一道道金色的麥粒流進糧倉，鄉親們則悠閑地圍坐在樹蔭下聽音樂、打手機、喝茶、抽煙，臉上洋溢出爽朗的笑顏和豐收的喜悅……

說實話，收割麥子，這種把握機會和機遇的道理，實際上與把握人生無異。很多人有懷才不遇、生不逢時之感。但是，機遇可遇而不可求，當你意識到機遇出現的時候，一定要孤注一擲地抓住它，即使困難重重，也不能輕言放棄。越成熟的麥穗，越懂得彎腰。可以這么說，收麥子給了我磨礪，也給了我堅韌和成長，讓我在人生的旅途上能坦然面對得與失、苦與樂，更讓我懂得了珍惜和知足。作家張潔說得很好：“假如你沒在那種日子生活過，你永遠不能想象，從一粒粒丟在地里的麥穗上，會生出什么樣的幻想。”

從種子到麥苗，再到出穗成熟，麥子的一生離不開陽光的滋養。是啊，我們又何嘗離得開那永恒的生命之光呢？因為，我們始終與麥子站在一起，一同在人生風霜雨雪的路上生長；一同在充沛熾熱的陽光下守望，經歷難耐的考驗，一起收獲那沁人心脾的縷縷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