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神車：喝水能跑1000公里？

董忱

近日，河南南陽日報頭版發文《水氫發動機正式下線，市委書記點贊！》，內容主要是宣傳河南南陽市委書記張文深到氫能源汽車項目現場辦公時，為氫能源汽車項目取得的最新成果點贊。文章開頭第一句話就強調：“水氫發動機在我市正式下線啦，這意味著車載水可以實時制取氫氣，車輛只需加水即可行駛。”南陽電視臺播出的畫面顯示，張文深到氫能源汽車項目現場辦公時用英語說“very good”。沒想到，時隔一天，這輛因喝水就能跑的“青年水氫燃料車”就深陷輿論的質疑聲中，記者帶著某些疑問實地探訪了濟南和泰安的相關青年汽車項目現場，咨詢了有關企業以及行業專家。

神車造出來了？

最近幾日，一提“南陽神車”，從老人到孩子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多的人都是僅當作笑話一聽了之。

事件的經過來源于5月23日的南陽日報頭版發文《水氫發動機正式下線，市委書記點贊！》。文章稱，水氫發動機已經正式下線啦，這意味著車載水可以實時制取氫氣，車輛只需加水即可行駛。

水氫發動機南陽下線，被市委書記點贊“very good”的事情，一日之內就在全國引發了一場“初中物理、化學有沒有白學？”的大討論。

面對洶涌的質疑，曾經說這個車不用充電、不用加油，只喝水，全靠催化劑就能跑1000公里的青年汽車制造有限公司創始人龐青年，終于站出來說，這個車還是要加料的。什么料，原來就是鋁合金。

記者注意到，2017年8月21日，龐青年高調宣布公司生產出了全球首輛水氫燃料汽車。那天，龐青年把多家媒體請到了浙江金華總部，稱只要手里有瓶水，汽車就能跑。

龐青年的下屬開始演示這套“全球領先”的技術——用水管接在自來水龍頭上，對車頂的兩個水箱進行加注，注滿后駕駛員發動車輛，水箱與氫燃料電池間相連的透明軟管內的水珠被氣體沖下引擎發動，車輛被開出車間。龐青年介紹了原理，車內特殊的轉換設置可以將水轉換成為氫氣，再輸入氫燃料反應堆，即氫燃料電池，產生電能，然后驅動車載電機和引擎，從而使車輛行駛。

2017年時青年汽車集團的“水氫燃料車”就曾遭到媒體的廣泛質疑。如報道《加水就能跑1000公里 青年水氫燃料車還騙得下去嗎》，文中稱，青年汽車宣稱“加水就能跑”，實際上是忽悠不懂化學的人。

但這次，龐青年又有話說了，水氫燃料車的最大秘密，就是一種特殊催化劑，在這種特殊催化劑的作用下，才能將水轉換成氫氣，最終實現“青年水氫燃料車”在不加油不充電只加水的狀態下，續航里程超過500公里，轎車續航里程可達1000公里。

催化劑能有這么大作用？眾多學術界的專家和2017年一樣，無一例外都表示，純屬無稽之談。

“水變成氫有兩種方式，一個是電解水出來氫，一個就是在太陽能的作用下，通過光的能量，在催化劑作用下變成了電，就像太陽能電池似的，然后又把水分解成為氫，只有這樣二種方法。水變成氫氣，那就電解唄，你電解水，50%的效率；出來了氫氣再發成電，又50%的效率，最終效率只有25%了。你原來的分解水的能量來源就是電，四度電變成了一度電，有意義嗎？ ” 汽車安全與節能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清華大學教授宋健直言，水氫發動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山東大學能源與動力工程學院碩士生導師李國祥說：“車輛只需加水就可行駛是不可能的事。”

他說，水是最穩定的東西，從熱力學第二定律來說，它的熵已經很大了，水是最終的結果，沒法產生能量。“燃料燃燒的產物是水和二氧化碳，水怎么再分解成氫燃料？氫是電解水產生，氫再遇氧燃燒生成水，這個過程要耗能，怎么可能是一個正能量的過程？”

山東交通學院汽車工程學院院長于明進表示，“只加水車就能跑”的說法顯然不科學，如果是車載水制氫的氫能汽車，實質是用電解方法或化學方法制氫的。化學方法不僅需要水，肯定還需要其他化學反應物質才能得到氫。他說：“反應物隨著消耗也需要添加，光加水肯定不夠。”

濟南泰安“青年汽車”成“爛尾”

隨著參與報道此事的媒體記者越來越多，青年汽車及其董事長龐青年很快被“扒”了個底朝天。

有媒體用天眼查數據，發現青年汽車集團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1月，注冊資本1億元人民幣，法定代表人為龐青年，其早已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

提起青年汽車，濟南人和泰安人應該都很熟悉，因為2005年和2006年，青年汽車先后在濟南和泰安建立蓮花汽車生產基地。目前，這兩處汽車生產基地處于什么狀態？記者實地進行了探訪。

記者來到位于泰安一天門大街東段的泰安青年汽車有限公司。在該公司門口，因為修路，堆積了一些土石。該公司大門緊鎖， 連廠區大門口蓮花汽車的車標以及“泰安青年汽車有限公司”的logo字樣也被人摳掉了。在大門西側有幾名保安人員在看守閑聊。記者從大門向里望去，發現在公司的東邊建有廠房和道路設施，而在廠房西邊則非常荒涼，雜草叢生，有些地方還進行過挖掘，泥土用防塵網覆蓋。

一名保安告訴記者，“工廠早幾年就停工了，廠里有幾輛被法院查封的車輛由我們看護，具體事情不了解，如果你想了解更多信息，可以找高新區相關部門。”

隨后記者電話聯系了泰安高新區。“泰安青年汽車項目停產以后，我們積極尋求處置方案，經泰安中級人民法院法定程序，以物抵債給泰安高新區管委會國有公司——泰山創業投資公司。“相關工作人員稱，“今年4月份，法院已辦理土地和廠房交付，原來的生產線和機器設備法院正積極協調進行騰空。目前泰山創投公司已用該資產達成對外合作意向，近期新項目將正式投產。”

而在10年前，“泰安青年”曾有過短暫的輝煌。2009年6月28日，泰安青年生產了第一輛“泰安造”轎車，結束了泰安不能生產汽車的歷史。“泰安青年”還拋出了蓮花項目宏大的發展藍圖，稱項目最終可形成12萬輛的年產能，銷售收入將超過150億元，利稅超過10億元。

但美好的愿景還沒有實現，公司就倒了。據媒體報道，2011年到2013年，“泰安青年”年產量從7000輛下降到4000輛，并在2014年停產。

隨即而來的是生產經營困難，大規模拖欠職工工資。2015年，泰安市高新區管委會宣布收回泰安青年汽車有限公司400畝工業用地，并欲將該公司打包出售。2018年8月20日，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泰安青年”位于泰安市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一天門大街的土地使用權、建筑物及地上附屬物，進行了公開拍賣。

泰安項目的命運如此短暫，那濟南青年蓮花汽車有限公司又是怎樣的情景呢？

記者來到位于濟南高新區世紀大道的濟南青年蓮花汽車有限公司， 一位滯留工人向記者透露，由于公司資金鏈斷裂，工廠生產線停產，導致4年前開始建造的辦公大樓到如今也沒建完，成了爛尾樓。

“早已停產，廠區辦公大樓荒廢著，汽車項目爛尾多年。2016年，濟南市經信委通報濟南青年蓮花汽車有限公司為‘僵尸企業，進入資產清理階段。”一名廠內知情人士告訴記者。

同樣在10年前，與泰安青年汽車項目類似，濟南的蓮花轎車項目也曾火爆一時。就在首輛“泰安造”轎車下線后不久，2009年7月16日，第一輛“濟南造”青年蓮花L3下線。按照規劃，濟南青年轎車項目總投資約62億元，設計產能為12萬輛/年，最高產能可達15萬輛/年，預計2015年銷售收入將超過120億元。

但在2014年，失去轎車牌照后，濟南青年轎車項目也因多重困境逐漸萎縮，大批工人被陸續遣散，生產線相繼被關停。

據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發布的一則判決書顯示，濟南高新區管委會與青年汽車約定，青年汽車投資13億元建設18萬輛轎車項目，管委會為此提供了扶持投入5.3億元。為避免國有資產流失，青年汽車被要求賠償5.3億元。最高院判決支持了濟南高新區管委會的大部分訴求。

政府招商遭質疑

在河南南陽項目之前，龐青年攜汽車之便，曾數次與各地方政府合作，不但留下一地雞毛，還落得個“騙礦騙地”的壞名聲。

相關資料顯示，2005年，青年汽車分別在山東成立濟南青年汽車有限公司和泰安青年汽車有限公司。

其中泰安汽車工業園占地1000畝，首期計劃投資28.32億元，年產乘用車車身15萬輛，當時泰安政府對這次合作高度重視。

龐青年也豪言稱，青年汽車將努力為泰安市打造一張高品質汽車生產基地的城市新名片。稱項目最終可形成12萬輛的年產能，銷售收入將超過150億元，利稅超過10億元。

青年汽車最先計劃生產的并非自己主打的蓮花系列，而是伊朗霍德羅公司的Samand中級轎車。

有外資進入，這場合作顯得更高端了。

但國際友人霍德羅公司要求山東以13萬元/輛價格進口5000輛原裝進口車自行銷售，青年汽車嫌貴，只愿意掏9萬元/輛的價格。

此后兩家來回反復商談一直未果，工業園則被空置3年之久，直到2008年投產蓮花轎車，泰安工業園才開始生產。

不管怎樣，總算投產了，好時光卻沒過兩年，隨即而來的是生產經營困難，大規模拖欠職工工資。

2014年6月公布的《2014年泰安市公共交通公司公交車輛公開招標擬中標公示》中，青年汽車在與10家客車企業的競爭中評分墊底，慘遭淘汰，最終中標企業為中通客車、北汽福田、廈門金龍。

此前的2013年，青年汽車在競標泰安市公交公司10.5米LNG空調公交車18輛標的時，也因“現無所投產品檢測報告、CCC產品認證等資料”被踢出。

抱以重大希望的項目生產出來的車，連自己市公交公司都看不上，泰安的政府官員一肚子苦水倒不出。

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充足的證據斷定這就是一場騙局，但至少可以肯定這是一場冒險。關鍵問題是，當地政府到底投入了多少資金？這一次“南陽神車”新聞曝出后，南陽官員回應稱沒有政府補貼，但其中的資金流向仍有待查明。

即便政府真的沒投什么錢，那么該集團的1000畝占地是否造成了浪費？更重要的是，南陽花八千多萬采購的這些公交車已經被證實是“假氫真電”，南陽公交公司人士亦都表示不實用，那么這種和地方投資緊密關聯的大型采購，又是如何通過驗收的？

而另一方面，涉事的青年汽車早就有過騙補貼的“前科”，相關政府部門只要在做出決策前對其進行基本的背景調查，就不會在招商引資時補貼土地，更不會讓這個投資不菲且疑點頗多的項目進行下去。

但企業的黑歷史并沒有被正視，外地的投資教訓也沒有被汲取，加水即可行駛的“神車”不僅“橫空出世”了，還收獲了當地主政官員“very good！”的點贊。更要命的是，這個項目還通過八千多萬的公交采購進行了前期開路。聯想到南陽兩年前與巴鐵簽訂的合作協議，此次鬧劇更顯示出了當地政府在招商引資時的負責心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