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渤：喜劇影帝，不會笑了

宗和

逗大家笑了半輩子的黃渤，有點累了。

今年，他主動離開了參加四年的流量綜藝《極限挑戰》，選擇和5位阿爾茲海默癥老人一起“開餐廳”，黃渤任店長，五位老人是服務員。《忘不了餐廳》這部公益綜藝在豆瓣上拿下了9.4的超高分。很多人的感受是：“本來沖著黃渤去笑，結果看到滿臉是淚。”

影帝的45歲危機

黃渤已經45歲了。

這是一個“一撥弄頭發，有四五十根白發”的年紀，也是一個不需要再用什么去證明自己的年紀。20多歲的夢想，實現了；影帝，到手了；演技，證明過了。更多的名氣和流量，直讓他提不起興趣。倒是《餐廳》里老人的微笑，給黃渤帶來了難得的真實的快樂。

為了掙脫這種志得意滿所帶來的“疲憊”，黃渤這幾年做了很多嘗試。第一件事就是導演電影《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是一個頗有解讀空間的寓言故事：一群人因為意外流落到了一個無人的荒島，在沒有制度、沒有規則的極端環境中，人性、道德、愛情，還是我們平時生活中的那個樣子嗎？

這種藝術性很強的作品對新人導演，意味著很大的挑戰。但黃渤說，自己當演員時，一直惦記著這個故事，沒人拍，只能自己拍出來。

在那之前，他正春風得意。

他是金馬影帝、“50億影帝”，“中國電影票房保障”，他不帥的臉填滿了中國大大小小的屏幕。但黃渤卻沒感受到高興，功成名就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對表演的熱情：

都說“困頓出詩人”，一個人最強烈的表達欲往往在他最窮困潦倒之時。而功成名就了、志得意滿了，內心的腫脹消除了，藝術上的靈性也開始消磨了。

作為一個內心敏感的人，黃渤本能地抵抗著這種消磨。

他懷念自己剛出道時的狀態：那時他拍導演管虎的《斗牛》，“一座山上上下下跑36趟，跑爛幾十雙鞋，受傷上百次，一個鏡頭拍100多遍，處處在挑戰一個演員身體和精神的極限……” 但疲憊之后卻是無與倫比的創作滿足感。

為了重新找到這種滿足感，他只能用創作的疲憊去打敗成功后的疲憊，用對新事物的迷茫，去打敗志得意滿的迷茫。

他去做了導演。做導演必須跳出自己的舒適區，演員只需要顧及角色的創作，而導演需要布控全局，這是單線思維和多線思維能力的不同。

黃渤還把自己做演員時的狠勁帶到了做導演上。他去選景，爬一座山是不夠的，他要把島上所有的山都爬一遍才能決定。電影拍完了，他又把《一出好戲》剪了一年。

不需要這么拼的，但沒辦法，黃渤太完美主義：這讓他總是在茫然無措和掙扎糾結中徘徊。但這種掙扎里有創作所需要的態度和生命力。這種掙扎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關注人生中那些落到泥土里的東西

疲憊感還來源于人到中年之后，快樂越來越難尋。

年輕時，黃渤在北京當北漂歌手，靠400塊一場的走穴表演養活自己。走穴表演競爭激烈，在40分鐘的表演時間內，如果不能讓觀眾開心到“哇哇哇”的鼓掌就不過關，得卷鋪蓋走人。

壓力山大，有上頓沒下頓，但黃渤卻覺得那段時間太快樂了：看到在摩托車后座上，女演員飄揚的裙擺，他能心情好上一天。表演完了，在路邊攤吃個串，攤子旁有老鼠在打轉，黃渤和老鼠大眼瞪小眼。為了省打車錢，他老遠就能判斷來的是貴的牌子車還是便宜的面包車……

那種快樂里有一種年輕人的底氣：未來還很遙遠，遠到年輕人能夠不管不顧地追求理想，灼燒青春，絲毫不理會明天在哪。“那是一個青春該有的樣貌”。

這些年輕時接地氣的生活經歷，撐起了他之后表演的無數小人物。以至于黃渤拿下金馬影帝后，花費了很多力氣去維持這種普通人的生活。他堅持每天坐地鐵出行，而結局是，他總在被認出和被圍堵的尷尬中落荒而逃……

后來，黃渤不再掙扎了，明星有明星的生活方式，他永遠不可能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狀態。

而明星的生活方式是什么呢？是在最忙時一天只能睡兩個小時，同一個城市，兩天中飛去那里三次。在想要打盹時，攝影機還在等著捕捉下一個表情。所有的休閑都是奢侈，而且這種忙碌一眼望不到頭。

記者問他，有沒有壓力大到抗不下去的時刻？

黃渤說：沒有，因為抗不下去也沒有用。

最難熬的，還是表面繁華下內心的焦慮和孤單：人到中年，即便自己不想，也會從同齡朋友的衰老中，看到已經逝去的時光。

黃渤解決這種疲憊感的方式是“追求意義感”。

他開始關注人生中那些沉重而深刻的東西、那些落到泥土里的東西，那些生老病死和生命中避不開的痛苦。他的好友王迅說，黃渤這兩年一直在追求意義感，沒有意義的東西他不做。

“見天地，見眾生”

在最新一期的《忘不了餐廳》里，黃渤對舒淇第一次透露了父親的病：已經中期向后了，嚴重時，他不記得有黃渤這個兒子，還以為他是他的老戰友。

他回憶起童年時父親的強勢，用皮帶抽他可以抽斷足足七節；他特別希望父親能再抽他一次；他特別希望時光退回到他還記得他的日子里，他能夠陪著他，哪怕父子倆啥也不做，只是講一些柴米油鹽、家長里短。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談話結束時，黃渤不無傷感地說，阿爾茲海默癥有很強的遺傳性，自己八成逃不過這個病。

可能是出于對父親的愧疚，他把所有的愛，都轉移給了餐廳里的老人。在大部分的節目里，他待在后廚默默地服務著老人們：老人們發生矛盾了，他去調解。老人們上錯菜了，他去調和。老人們穿不好制服，他幫他們一個個穿。黃渤的高情商和控場能力，用來平復餐廳里的混亂正正好。

我想，與其說是老人們需要黃渤，不如說是黃渤需要這些老人們。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需要對他人的苦痛保持同情和悲憫。自己的故事總有演完的一天，而共情和愛人的能力，才能為藝術家帶來不竭的創作靈感。

更重要的是，關照他人所帶來的意義感和沉甸甸的滿足感，能夠真正緩解生活里那種“忙忙碌碌，不知所終”的疲憊；

讓一個專注于某一個角色的演員，成為一個“見天地，見眾生”的藝術家。最近，黃渤拍了一個微電影，正好描述了自己的這種狀態：

他在片場演戲時總是找不到最佳狀態，這么多年的表演，所有的技巧已經駕輕就熟。

但黃渤知道，最好的表演是帶著真誠和沖擊感的表演，而不是“表演套路”。正煩躁著，老友打電話邀請他晚上聚一下，可黃渤還沉浸在思考如何呈現出更好的表演，無心聚會。

在收工返程的路上，黃渤聽到了車里的廣播節目：“人生有兩大快樂，一種是拿起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一種是放下你背負了太久的東西……”

是啊，只有放下了才是真正的拿起。黃渤當即調轉車頭，奔赴聚會。在這次聚會上，他和好友們高談闊論、追憶往昔，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時代，那些和老友一起為夢想不顧一切的瀟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