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98分

張佳萌

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每天去培訓班補習英語。那時的少兒英語老師教學的花樣很多，“說學逗唱”都拿來用在課堂上，加上媽媽坐在后排陪讀，我小學時的英語成績一直是100分，這讓媽媽很自豪。

五年級期末考試的前幾天，遠在東北的爺爺奶奶趕來西安看我。媽媽照例讓我表演英語朗讀，爺爺奶奶雖然聽不懂，但是依然樂呵呵地使勁拍巴掌。媽媽當時笑著對奶奶說：“媽，妞妞這學費沒白花吧？你看這英語說的，咱都聽不懂。”奶奶像多年前一樣把我緊摟在懷里，高興地附和：“我孫女真行，好好學習，考100分。”誰知媽媽接住了這句話：“媽，妞妞期末英語要是能考100，你給她交補習班的學費吧——好好獎勵一下孩子。”

我當時難為情地看著媽媽。補習班一學期的學費是5000塊，爺爺奶奶住在東北鄉下，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舊的，他們沒錢。氣氛有些沉寂，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這時，爺爺高聲應道：“行，只要我孫女學習好，這錢我出。”

我坐在教室里認真答著英語試卷。卷子很簡單，所有的題目我都會做。突然，我腦子里想到了爺爺奶奶，不知他們有沒有5000塊錢，還有前天爺爺一天不在家，是去了哪里？我想起小時候暑假去爺爺家，爺爺跑很遠的路給我買來紅腸，自己卻舍不得嘗一口。臨交卷時，我草草地把一道選擇題答案由C改成D，然后慌亂地交了卷。

我心里的秘密在夏天里被捂得悶熱，這是我頭一次有了這么重的心事。考卷上的成績果然是98分，我如釋重負。媽媽看到英語試卷時的臉色，讓我想起吞天獸。她“啪啪”地抖著卷子，問我：“這道題你不會做？這么簡單你能做錯？”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幼稚的錯誤，要寫錯，也應該找個難點的題。然而后悔已經來不及。“啪”的一聲，媽媽甩給我一巴掌。這是我第一次挨耳光，羞辱和憤慨使我神智不清，只記得奶奶奔過來，輕輕地在我臉上摩挲，越摸越疼。我哭了整整一個下午，媽媽也哭，奶奶也哭！不幾天爺爺奶奶就回了老家，他們在我的枕頭下留下厚厚一沓錢，果然不夠5000。

我突然面臨小升初，繼而是中考。課程越來越多，越來越難，一門門功課像河里的水淹沒了我，又像浪花把我拍在沙灘上，讓我難以起身。而這些，爺爺永遠無法知曉，他一直夸我是個好學生。就在去年，爺爺永遠離開了我，而我，因為學業，沒有回去看他老人家最后一眼。

上個月，奶奶來我們這邊看病。我一進門，奶奶就拉我進屋，神神秘秘地脫下外套，解下貼身扎著的腰帶，拿出了縫在腰帶里的錢。這次很多，比5000多。奶奶興奮地跟我說：“妞妞，只要你考上大學，學費我出！考清華！”我無言以對，不知該怎么跟她老人家說。這時媽媽推門進來，關切地問我月考成績。我默默地遞過試卷。媽媽看到英語試卷上鮮紅的61分，竟然流了淚。她顫抖著問：“妞妞，你考了61分，及格了？”我點了點頭，推媽媽去給奶奶做飯。臨出門時，媽媽突然襲擊，在我臉上猛地親了一口。我摸著臉，怪不好意思的。奶奶拿著我的卷子發呆：“妞妞，你才考了61分？你媽還那么高興？”

晚上，我想了很多——媽媽當年辛苦掙錢給我上補習班，婆家卻幫不上什么忙，自然心生怨氣，可以理解。爺爺奶奶不知學業艱難，想我門門考100分，也可以理解。而我呢？馬上要中考的孩子，對那些試卷磕頭跪拜，都不能換來當年的98分，誰又可以理解！

（指導老師：金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