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升
摘要:羅爾斯認為,宗教必須與政治截然分開。哈貝馬斯則認為,宗教作為一種意義建構的世界觀不可避免地會涉足公共領域,宗教也可以提供合理的、有價值的觀點,但是宗教世界觀在進入公共事務討論之前要經過世俗化的“翻譯”過程。哈貝馬斯試圖在世俗主義和宗教多元主義之間探索第三條道路——商談倫理的道路。
關鍵詞:宗教多元主義;世俗主義;哈貝馬斯
“9·11”之后,宗教極端勢力抬頭。在一個國家的內部,不同的宗教對于同一個社會問題,比如墮胎、同性戀等問題提出完全不同的看法,導致社會的分裂。按照傳統理論,在民主國家中,宗教信仰是私人事務,一個人不能根據自己的宗教信仰來干預國家事務,而國家也不能干預私人的宗教事務。可是宗教作為一種傳統卻必定會對國家的政策產生影響。在這樣的情況下,民主國家中的社會整合如何可能呢?哈貝馬斯晚年在這方面的思考值得我們重視。
啟蒙運動以來,宗教受到了批判。在這個過程中西方國家經過了一個世俗化的過程,這個世俗化的過程的一個根本特點是政教分離。宗教信仰是私人事務,國家對于各種不同的宗教采取一種中立的立場。隨著科學的進步,宗教世界觀受到不斷的挑戰。而在社會現代化的過程中,社會的功能領域不斷地分化,宗教在社會生活領域中的作用逐步縮小,而成為文化領域中的一個要素。它僅僅成為個人修行的事情,在公共領域中失去了作用。最后由于社會保障力量的增強,人們不再期待“彼岸”的力量來控制偶然事件。這都是西方社會世俗化過程中表現出來的特征。但是在世俗化過程結束之后,西方出現了一種哈貝馬斯所說的“后世俗社會”。在后世俗社會中,宗教勢力仍然非常強大。哈貝馬斯從三個方面說明了宗教的活力:傳教活動在全球各大地區的擴張,傳教活動中的原教旨主義的極端化,傳教活動的暴力潛能被政治化。在這樣的新的社會背景下,世俗主義和宗教多元主義這兩種思想趨勢便日益凸顯出來。
宗教多元主義或者文化多元主義者致力于“保護集體認同感”。這種意識形態強調不同宗教團體的集體認同。宗教團體是通過一種信仰的力量而整合起來的,是具有傳統文化特征的共同體。它反對現代國家所實行的那種系統整合方式:每個人作為國家的公民而結合在一起,他們作為國家的公民不應該受到宗教觀念的制約。宗教多元主義認為,現代國家所采用的那種系統整合方法是一種“強制的同化和去根化”,是一種“啟蒙原教旨主義”的行為。它強制人們把自己從宗教共同體中、從人獲得其身份認同的文化共同體中抽離出來,使人脫離自己的文化根基。從政治上來說,現代國家強調人的私人身份和公民身份之間的分離。信仰是私人的事務,這種私人事務不能干預國家的政治事務。而文化多元主義要求不同的宗教團體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發揮作用,從而維護自己的利益。這就是說,宗教多元主義不滿足于在私人領域中的擴張,而提出了政治要求。
世俗主義則強調宗教與國家分離。它主張把所有的教徒納入公民結成的社會整體之中。世俗主義者認為,如果宗教團體為了保護少數文化的特殊性而要求政治權利,那么就會使“法律體系過度開放”。這就是說,它會打破政教分離的基本法治體系。世俗主義還認為,宗教多元論是一種“反種族主義的種族主義”,它會造成不同的種族以及不同宗教之間的對抗和沖突。一些學者認識到,對于各種亞文化團體的保護會削弱個體成員的選擇權利。保護亞文化團體或者信教的團體實際上就限制了個人脫離這個群體的權利。
哈貝馬斯對世俗主義和宗教多元主義都提出了批評。激進的多元論者認為,不同文化有不同的世界觀,它們各自所使用的基本概念是不可通約的,因而也是無法相互對話的。哈貝馬斯認為,這些說法是錯誤的。按照這樣的觀點,不同的文化是都是封閉的文化總體,都有各自獨立的真理標準,它們相互之間是無法進行交流的,也無法通過商談而達成某種共識。本來,這種文化多元論和文化相對主義的觀點是用來對付文化霸權的,然而,當文化多元論者這樣來理解不同文化的時候,卻面臨著這樣的矛盾:無法批判那種壓制文化少數派的霸權文化。這是因為,如果不同文化之間無法進行對話,處于弱勢地位的文化也不能對文化霸權進行批判。它不能按照自己的標準來批判文化霸權。其實,阿多諾在《否定的辯證法》中也對相對主義進行了批判。在阿多諾看來,相對主義是一種庸俗的唯物主義,它強調人的思想都是受到物質生活條件制約,而無法超越這種制約的。然而,人的思想在本質上就能夠進行一種自我反思和自我否定。從這個角度來說,文化相對主義否定了人的思想的這種自我反思的能力,否定了人的思想的這種自我否定和自我突破的可能性。
本來這種文化多元論是針對“啟蒙原教旨主義”的。“啟蒙原教旨主義”堅持一種普世主義的觀念,即啟蒙的理性是一種普遍的理性。在政治領域中,我們都應該堅持一種普遍主義的原則,而各種宗教文化屬于私人事務,不能進入公共領域,也不能在人們之間形成共識。這種“啟蒙原教旨主義”也否定了文化對話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從這個角度來說,普世主義和文化多元論都堅持了一種核心觀念:不同的宗教觀念之間、宗教觀念和世俗觀念之間是相互沖突的,它們之間無法通過對話解決問題。
哈貝馬斯認為,這種“啟蒙原教旨主義”實際上就是一種世俗主義。哈貝馬斯把世俗的和世俗主義區分開來。世俗主義批判宗教,強調啟蒙理性,堅持科學主義的前提。對世俗主義來說,宗教是非理性的,是必須被否定的。而世俗的觀念則不同,世俗的觀念對于宗教的有效性采取一種不可知論的立場。這就是說,不信教的人并不一定會否定宗教觀念的有效性,對于宗教所說的東西究竟正確不正確,他們無法給出答案。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哈貝馬斯贊同世俗的立場,即對于宗教觀念的有效性采取一種不可知論的態度,而不是堅決否定宗教。從這個角度來說,它是反對世俗主義的。但是他也并不完全否定世俗主義。在他看來,世俗主義有它的積極貢獻。這種積極貢獻表現在,它把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區分開來,把所有的市民平等地吸收到了公共領域中來。在這樣的前提下,信教的團體能夠堅持“在其自身信仰的前提下認同世俗共識的合法性”。這種世俗共識的合法性是指,獨立于宗教的民主制度的合法性。這就是說,世俗主義促使信教團體承認獨立于宗教的民主制度是合法的。在這個合法的民主制度中他們是平等的公民。作為平等的公民,他們可以在私人領域中堅持自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