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蕓
母親愈發顯得蒼老了。烏黑烏黑的發間冒出幾根白發來。她的手越來越粗糙,手上的繭越來越多,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些許。
她正坐在窗邊,嘴邊不知哼著什么小曲兒,估計是那個年代的老歌。窗外的陽光正好,一縷縷地透過樹葉,靜靜地照射在窗臺上,像小孩兒似的,聽著母親唱。一陣微風襲來,拂亂了她的發絲。她抬起手,將頭發挽在耳后。而后瞇了瞇眼,似乎很享受此刻的寧靜。
“媽,”我站起來,“我幫您洗個頭吧。”她似乎有點驚訝,微微瞪大了眼,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們一起去了浴室,我調好了水溫,讓她躺下。在花灑的嘩嘩聲中,我將她的頭發攏成一束,讓水從發根淋下來。剛想抬手順順,卻發現她的頭發都纏在一起,粗糙扎手,又脆弱無比,似乎只要我一扯,它們便能夠連根拔起。
“你……”我艱難地開口,“你的頭發怎么了?”她這次不像往常那般迅速回答我,而是沉默下來。一時間,浴室里只剩嘩嘩的流水聲。須臾,她才悶悶地開口:“沒什么……好吃的,好穿的,給你們姐弟就好了。”我猛地一怔,眼眶里頓時有了濕意。天下的母親難道都那么傻,有了孩子卻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母親平時總教我要自愛,這會兒自己卻不懂了?我忽地想到“生活不易”這個詞。
腦海中不禁涌現那句深深觸動我的話來:沒經手照料過重病垂死之人,還以為自己蹭破的表皮是重傷;沒灌一口黃沙礫礫,總覺得金戈鐵馬只是個威風凜凜的影子;沒吃糠咽菜過,“民生多艱”不也是無病呻吟嗎?
那時耳聞目睹母親的言行,只感覺到難以言喻的觸動。現在,每當憶及母親的白發,我的身體仍在戰栗。
我們怎么能懂得?從小在蜜罐里泡著長大的我們,從小被捧為掌上明珠的我們,不諳世事的我們,怎么能懂得父母的艱辛?
我手上的動作更為輕柔,沉默地擠好洗發水,雙手抹開,揉在她的頭發上。不料鼻子又是猛地一酸。手上都是泡沫,雖然看不見,但我動動手指,就知道自己手上一定都是母親的頭發。我知道掉頭發是人的新陳代謝。但,中年的母親的脫發,盤纏在我手中,我總忍不住心疼。
好一會兒,我沙啞地開口:“媽,您笑一個。”“怎么了?”她奇怪地問我。“您笑一笑。”我沒有解釋。她便不再問,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我依舊沒答話,繼續幫她沖干凈。
笑一笑,十年少。
晚生不才,不成氣候。不求今生所成,心中宏愿,惟有許她一生到頭,安康無憂。
指導老師 ? 陳勁松